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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厂的记忆

编辑:宋明俊 来源:本网原创 发布时间:2020-03-19 09:18:18 【字体:

  编者按 城市和人一样,也有记忆,因为它有完整的生命历史。从胚胎、童年、兴旺的青年到成熟的今天——这个丰富、多磨而独特的过程全都默默地记忆在它巨大的城市肌体里。

  六安汽车齿轮厂,承载着好几代人的青春和回忆,这里有着数不清的故事与感动,在所有的棚改拆迁中,齿轮厂的拆迁同样牵动着每一个六安人的心。六安城乡规划局在2018年9月18日,对六安齿轮厂地块的去向,作了如下公布:齿轮厂地块在城市总体规划中为居住及绿化用地,根据《城市修补和生态修复专项行动实施方案》,拟探索性对该地块实施改造,如参照北京798等做法,结合部分老厂房作创意街区改造。现存工业厂房不仅仅是单纯的工业生产场所,而且还是见证城市飞快发展的标志性建筑,它们承载着我市发展的历史,也是我市旧貌换新颜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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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道理。当六安汽车齿轮厂即将被拆去,而搬进新的地域时,浅显的道理在我的面前,突然成了一道坎,让我的心沉了又沉,几逾翻越还是一次次跌了下来,以致整夜整夜的不眠。

  我青春的最美好年华是在齿轮厂度过的,大学毕业一头栽进了厂子里,那时大学包分配,没有选择,服从是天职。

  初秋的齿轮厂倚在淠河边上,铺展出偌大空间,我扔下行囊,草草的安置好自己,就在厂子里游荡,陡地感觉,齿轮厂如一领旧色的棉袍,破烂、肮脏、灰灰的色调,但又有一缕缕暖意,淡淡地从棉袍的破损处渗出。

  淠河将齿轮厂一剖为二,河东、河西,散居着厂子的一千多名职工,三千多名家属。这几乎是一块孤岛,俨然又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学校、幼儿园、医院、商店、菜市、煤场,等等,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独自代金券、粮油票,连理发票也一月一张,如果不愿外出行走,小小的社会,足以将自己封闭为茧,又活得好好的。

  齿轮厂对我充满了诱惑,从农村走出,我仅熟悉泥土和泥土里钻出的绿色,冰冷的钢铁之于我似乎没有丝毫的温度,我时常把车、铣、钻、刨、焊等活计和锄、犁、耙、割、栽等农活联系在一起,作着比较,往往是惊出一身汗来,不认同,但仍是反复的关联。厂子也是一块地,只是种植的庄稼不同。

  地总得有人耕耘,在厂子里耕种的人五花八门,这和齿轮厂的历史有关,它的前身是劳改厂,之后归属建设兵团,我入厂不多年才成为初具规模的国有中型企业。由之,职工的组成复杂起来,军队转业人员、劳改期满留厂就业人员、技术骨干、招工的下放知青、技工学校毕业生,还有的就是我等学校毕业分配的大中专学生。芸芸众生,在齿轮厂方圆不大的地方各自表演,都生色有趣。

  那时的齿轮厂和国家一样的贫穷和破败,厂房不见高大,绝大多数职工住在工棚样的麻秸草顶的房子里,三五栋宿舍楼鹤立鸡群,似在抖动着威风。或许大学毕业生少,我和另外五名新职工被分配进了两室一厅的五号楼,我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张玉保、聂纪圣、费维龙、吴刚、程玲。六个人组成了一个家,有笑声,有争吵,但都有了立锥之地,还时而会赢得一些羡慕的目光。在齿轮厂能摆上一张床,在当时就是很幸运的了哦。

  在厂子两条主干道上行走,我学会了观察,挺头昂胸的一定是曾经的军人,在路上撒野的不用说是知青工、大中专毕业生,技术骨干们矜持天天若有所思。开始时,我对曾经“劳改”们保持距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们不简单,大多身怀绝技,有的甚至是大学教授、文字高手,竟然还有刚解放时地区的公安局长,都是些有故事的人。当然,也有过去实实在在的地痞流氓,但岁月流逝,心早收死死的。我曾在众多的文字中写到他们,比如《彭先生》《孙师傅》《水爷》《黑牡丹》《巧姐》《小南京》等,总是下笔流畅,受到好评。事实是他们在我的身边活过,不止一次的有过交集。只可惜仅写了点皮毛,他们内在的心跳,这辈子我是琢磨不到了。

  我记住了第一次在职工面前露脸时的尴尬,为职工上课,面对黑压压的人众,我完全乱了方寸,一小时的课半小时就上完,其中还有几次差点掉下讲台,一头脸的灰和汗。没有起哄,没有交头接耳,那份子安静,反而让我心慌异常。不过,齿轮厂包容了我,知识包容了我。之后我一次次走上讲台,有了更多的自信和安然。据妻子说,她当时也在课堂,为我深深捏了把汗。

  我开始恋爱,把淠河两岸的夜色和风光看了个饱。淠河真美,水光波影里,让厂子也高大和美好起来。齿轮厂实际上是了不起的,它研制出了安徽第一台汽车变速箱,制造出了安徽第一台客车,百分之百的为安徽汽车工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在恋爱同时,我接纳了齿轮厂,我把一个个工件当成了稻子和麦穗。

  齿轮厂也是产生文学的地方,那几年我迷诗歌和散文,几个爱好者组成了“春萍”诗社、“远林”文学社,编印刊物,旋了不小的风声。我们还举办中秋诗会,在厂办公楼举办朗诵会,我朗诵了自己的诗歌《父亲的扁担》,那天我在厂里专门理了发,据说发型丑极了,在聚光灯下,另类得像个“诗人”。

  在一袭旧色的棉袍里,我抽取了暖意。当有一天我绝决离开后,在许多梦里,我总是痛哭着醒来,我想念齿轮厂。

  今晚我的乡愁猛烈,对齿轮厂的思念是种乡愁,除了故土蒲塘梢,它是我的第二故乡。在故乡我生活了十年,在第二故乡工作了八年,印迹一样的深。蒲塘梢已在十年前拆去,今天轮到齿轮厂了,在不忍中,我想长啸一声,传达去我的抚摸,长啸当祭,当心香,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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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时间,我难以把自己当作齿轮厂人,我游离在厂区之外,对所谓的金工车间、翻砂车间、铸造车间、总装车间等等,保持着长长的距离,倒不是排斥,而对这些田亩里生产出来的作物,有着太多敬重。敬而远之,我有着自己的心思。

  实际上齿轮厂所形成的小社会,以足以让我平展地放下目光和心跳。齿轮厂说是一个厂,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是一个市井,一个秀珍型的小镇。由于许多来自上海、南京、北京等大城市人的聚集,形成和本地完全不同的文化圈子,随着当地文化元素的渗入,又凝固成独特的齿轮厂文化,不自觉地把自己封闭或半封闭起来,自我神密,外界也感觉神密。

  在六安市至少在一大段时间里,做个齿轮厂人感觉很好。厂子效益好,奖金多,生活配套设施完备,几乎不需要和外界打交道。坐井观天,天湛蓝,不大,井中温润,知足得很。

  齿轮厂南腔北调,哇哩哇啦地说,带着一种骄傲,似在显摆,自然因地域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小圈子多,但不影响大家对美食的共同热爱,于是在生活区就形成了小吃的阵式,南方的馄饨,北方的烧饼,总是围着一窝窝的吃客,我也混籍在之中,乐此不疲。大食堂也有好吃的,鲜肉大包子、生炒肉片,绝对是一大绝妙,吃过许多菜系,如这般的好吃,还真没碰到过。齿轮厂人有口福,出门不远,就能品赏到南北风味、东西佳肴。

  穿着也讲究,记得厂里有裁缝,据称是广东人,秃秃的顶,五十开外,却是缝旗袍、做西装的高手,远远近近的名气大。不用说门庭若市,厂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多有旗袍一领,五颜六色地晃悠在齿轮厂的市井里,而慢慢地氲氤开,引领一些或轻或重的潮流。我似乎跟进过,做了一身藏青色的西服,红领巾样系上领带,反而土得引起众人哄笑。

  流连在齿轮厂的市井,真的有众多的惬意,有好吃、有好穿,每周还能在露天广场,有模有样地看上场电影,神仙般放松自己。有月的夜晚,我徜徉在淠河岸边,看大別山水湍湍而下,轻哦自己幼稚的诗作,心和身都和自然贴得近近的,如痴如梦,若不是被飞鱼惊醒,还真不知回自己一床一桌的卧室。

  我还碰上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好的领导,按当时的说法,她是工农干部,五十来岁,却是四九年前参加革命的,算是老干部。她把我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工作上严要求,生活上多关心,讲心里话,我怕她也敬她。

  两件事我必须记着,记一辈子。那时我身子弱,她总在晚上把我喊到她家,让我吃上一碗赤豆炖红枣,慈祥的目光,一再打湿了我的眼睛。再一就是我的母亲常来看我,她拽着我的母亲不让住招待所,住在她家,一住就是一两天。

  她叫陶淑润,我母亲般的领导。她听过我的课,听不懂,也是整堂整堂的听。她说,听不懂,会看。看我的表情、学生的表情。

  第一个教师节,厂里隆重庆祝,厂党委书记突然指名让我发言,我呆在一边,半天不知眼向何处放,嗫嗫嚅嚅,还是说了,辞不达意,书记带头鼓掌,给足了我的面子,也解了我无尽的尴尬。自此,我和书记有了久久的交往,直至我调回家乡,还不止一次地到我挂职的大柏乡看我,喝粗粗的酒,说细细的话,叙深深的情。

  书记是难得的好书记,他死于非命,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那天我在去芜湖的路上,得知消息,我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地让车子停下来,对着黑沉沉的夜空,大声喊着他的名子:杨国坤,杨书记。

  我去过书记家,雨天,他的家打着伞,摆着盆,外面下,家里下。他可是近两千人大厂的党委书记呀,住的还是麻秸秆的破草房。我回到房间写下了诗句:家中的蘑菇颜色沉默/雨淋雨洗/风绕了过去……

  齿轮厂在风雨中累了,近几年我不止一次去看它,从河西到河东,还是过去的味道,似乎时间在厂子里凝固了,和周边起起伏伏的变化那么的不协调。

  我期盼它的新生。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又有一种不舍,我要祭它,这故乡般的它,这落于市井暖暖和和的它。(张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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