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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是人间千百色

语文组 彭荣能

  今年的春是在我的凝视下长大的。冬末,因为疫情,只能从窗口俯视薄雪覆盖的公园,背阴的坡,残雪与土黑白相间,像一只花狗的外皮。随着雪渐渐单薄,坡地渗出水滴,汇成线流,在马路一侧写出一道浅浅的斜竖。与冰雪同时酥软的泥土,像膨化的蛋糕。几粒细雨,“蛋糕”渐有绿色,多了几分柔情,色彩也次第丰富,单纯的土地,居然魔术般地养育了激情和生命。晃悠悠的小河轻漾微澜,春拐入了与夏交替的口岸,绿色浓的化不开了。最后劲道十足的苍黛,成了暮春的主宰。谷雨立夏之后,浅春莞尔哗变:从处子的羞涩到女人的风致,一个转身改换了人的记忆,春花风情,俨然一阕深情的春词。

  疫情初缓,已过春分。下楼时,玉兰树的花苞撑得鸡雏将出的蛋壳;性子慢的树睡眠初醒,挑着几撮新叶。

  到了清明,还没上班,回老家祭祖,已是草色无边。路边的野豌豆,紫色的碎花串,蜷曲的藤茎翘着小小的豆荚,在时雨之中,让你想到《诗经》,想到《采薇》,想到春秋时代的戈戟武士渴望归程。

  老家不是那个老家了!儿时的春,早无影踪。寂静的村口池塘、亮绿的剑叶蒲草、浓紫的小花老栎树都不见了。道路虽宽,只是没有了那些伸腰踢腿自作主张的野花绿草。

  记忆中的春是简洁的人间烟火:随春而生的浮萍,嫩生生如榆钱大小,星星点点散落水面;出世不久的鸭雏划着细蹼,黄毛如绒,扁嘴嘬着青苹,圆眼闪亮,模样怜人。孩童站在水边,看蒲草边的大青蛙,正瞅着那成群结队拖着尾巴的子孙,老蛙呱呱而鸣,自矜得意,夸耀着子孙兴旺。妖媚的水蛇,在屋后池塘中划了一条曲线,惹起了正昂首阔步的芦花公鸡的警觉。黑梗老树,皴裂的老干挑着嫩枝新绿,满满当当的都是欢喜。茅草屋檐镶了几排红瓦,老灶台的烟火从木窗袅袅逸出。泡桐花开了,一群群蜜蜂,让耳边灌满嗡嗡之声。蜜蜂钻进低处的花心采蜜,孩子们把喇叭状的泡桐花口捏住,蜜蜂嗡嗡地在花里就做了俘虏。塞进瓶里,最是和同伴们炫耀的好东西:儿时的春天是简单的快乐。

  疫情渐淡,人们戴着口罩,争往公园。成群结队地行走少了,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春阳软软融融,三五家人一簇,仰则天蓝深远,俯则青草可馨。风从树缝中袭来一丝轻凉,掀起了姑娘的罗裙,或吹皱了池塘春水。渐渐落日移到树梢,人的目光移到枝叶斑斓的缝隙,鉴赏着天空的橘红,和一抹平静的湛蓝,有人举起相机,拍下流云和晚霞余晖。鸟儿的翅膀让疫情的寂寞逃遁无踪,就这样飞着飞着,就驮来了季节的变化。

  一切都在尚未松绑的距离中展开:公园里杜鹃才放,茶花早就赳赳自雄,紧接着樱花似锦,桃花烂漫,一切都是循规蹈矩,遵循节律。

  自然遵序而行,反衬人类的背信与卑劣。一场疫情,那些臆想中的“高大”都被摧毁无遗,蓝色文明黯淡了优越的光芒;令人仰慕的人酋,坍塌了夺目的人设;唾液飞溅,文明毁圮,让人蹙额不安。

  立夏的周末,我们从喧闹的城里,隐入大别山老峰之凹。不为爬山,不为观景,就是来寻找一份散淡轻缓,寻找那不急不忙的从容。傍晚,光线暗淡,空空的山涧,一条小溪,最值得一家人慢慢地行走,俯仰之处皆是风景。暮春临夏的山里丝丝薄凉,晚归的山民带着和善的浅笑,是很难用言辞形容的情怀。山风拂过额角,有自然的回甘。远处摇曳着山民窗口的灯火;郊外的菜地里,乡民用铁锹刨出肥沃的新土,这天然的原味,消解了纷扰的压抑。

  田园小溪,村舍山寮,山里的雾岚浸淫了漫漫的灵气,一切都安详地仰视着苍旻,翠色迷离的峰峦将无垠的碧绿铺陈到山洼深处,苍莽之中,丛柯竞秀,在青山深林之间独立自己的风华。淙淙的泉声,把山重水复的林壑作为演奏的舞台,幽篁深处,是一场缱绻的山水春梦!

  微风轻凉,阳光正好。山洼的花田像铺上了一张紫色的地毯,花田随地势宛如波浪一起一伏,那如紫罗兰一般的颜色,澄明洁净,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乾坤。春在深山,她浅笑着一心成长,每一寸时光都有温柔。

  极具疗愈力的山谷,是恢宏无比的作品。各种生命,千千万万遍的展现宁静。日落之后,余晖仍在的山给人最温情的抚慰:几颗星星,几朵流云,树根下几绺流水,点缀着零落韵脚的长歌短调,汇聚出一个静谧的世界。忽然,飘过几点山雨,落在薄薄的尘土里,寂然无声;落入黛绿的水面,画出圆圈,碎玉琼花般地圈圈灿烂。泥鳅出水,小鱼浮清,水草在油油地招展:真实的自然,远离鄙俗没有分层的傲慢。

  深深浅浅的山谷隐隐叠嶂,给人信马由缰的快乐;不像人间的嘈杂总是击穿人的良善。那些超出想象的嘈杂,让人深惮人间的罪恶。水退沙岸,香尽成灰,丑恶让人平静的向往在一寸一寸地消逝。

  春末,终于开学了。坐进办公室,同事拿着他孩子写的《春天的色彩》让我点评,十岁的孩子,四五百字短文,有俯拾即是的成语,得体的修辞,有模有样的吟咏感怀。那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深邃文字,让我羞愧自己少年时的浅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惊服于这个时代让人和一切都在神奇地进化。  四十多年前,我的春天仅不过是农闲的缝隙,跟着妈妈回姥爷家去,一路的草坡丘陵,无数的浓阴小村。陇上方塘,清风白浪,老井深水,引得我好奇地去照自己的影子,梁家大院居然有未见的土楼,十八嶝的草山让我害怕突然跃出大尾巴的恶狼。长满爬墙虎的小山村,一树花开的老槐树下陌生的老奶奶看到我汗流额头,呼着我妈:“老妹啊,来家坐坐,给孩子喝口茶!”

  忘不了的板栗树下的蚂蚁窝,草蜂乱飞的柳树头,在老树枝上守候爱情铁牯牛,还有那美味的三月三“巴魂”的青蒿,软刺的青苔,嫩滑的茅衣。要说文化嘛,那就是“玉猫烟”的软盒,“老九分”的稻穗,“水上漂”的巨轮;再高级一点的就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样板戏”剧照年画。每张纸片和图画,都是微小的窗口,那一束束从指缝间流出的微弱的天真之光,成就了我半生的陶醉和冥想。

  转眼过了立夏,春天的那些温柔羞涩,终于走到了尽头。望夏的暮春,性格泼辣,风无所顾忌地在树梢尽兴舞蹈。它才是真正的舞者,只服从自己的内心,忘情地摇出自我。骄阳和浓阴的舞台,忽然落下一场最后的春雨,缥缈的烟雨,使空中浮着薄雾,万物忽又静了下来,高楼隐入飘忽的轻纱,如同传说中的神祇宫阙。夜晚的凉意穿过窗棂,雨带着葱绿,沁入心底。春在向人们做最后的告别。

  春终于走了。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孩子的问题:春究竟是什么颜色?

  是黄色?迎春花开,黄得鲜亮,让一冬的萧条忽然有了生机,一冬的单调忽然有了亮堂;迎春花一开,春色就到了,哪怕是飘雪,也觉得那就是温度。然而迎春花开万朵,也不过是陪衬,黄得再好看,因为论品相它比不过春梅。诗人是尖刻的,迎春只能做迎春。

  是绿色?王荆公说“春风又绿江南岸”。白香山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川烟草,大地皆春。黄绿,浅绿,深绿,黛绿。从地皮到树头,绿老了,春就要匆匆归去了。然而春有绿,夏也有绿。即使秋到了,雨露仍然催生新绿,冬日的温棚里也绿意盎然。绿已经属于四季,春天只不过是它的青春期。

  是红色?“桃红又是一年春”“红杏枝头春意闹”“惜春常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来春去,其实红色也只是春季唇边的一抹口红而已。香山红叶,塔山乌桕不是最灵动的秋红吗?

  “万紫千红总是春。”春色是烈火烹油,是眼花缭乱的红紫芳菲,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浅妆朦胧。春雪带雨,万象初生,难道那迎春的白雪不也是春色!

  忽然顿悟:春就是包容万端的“千百色”,是泥土之上的皑皑白雪,是万木萧疏的寒林青芽,是碧波倒映的杨柳风情。春也是黛色的山头那从云端滑翔到山麓的鸟歌;是默默无闻被遗忘的小河,它流过低矮的僻静的村庄,绕过长短不齐的篱落,一路看蜂蝶钻进野花的粉蕊,看风摇晃溪边的丛树,看乡妹那洗菜的细嫩的巧手。湖光山色,天光云影哪一个不是春色?

春,是多色的,令人羡慕的。它可以无争,可以深藏,更可以自主。

  春,不是单一的,也不是单程的旅行。她莞尔归去,却可以再来,永远是不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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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15 16: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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