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7） 孙海栗
这无垠世界的大风总能让我复活
——消失宾妮《葬我以风》
最后压死骆驼只需要一根稻草，疼痛和死亡是尘世中最无法抗拒的绝望，同样，置身其中的我也并不坚强，尽管受过很多教育，看过许多励志的书本。很多年来我任由自己伤春悲秋，常常陷入思想的漩涡自救不得，萎靡伤感像是皮屑角质一般不断生成又不断脱落。我也常常因为一些尘埃般的挫败就辗转反侧，欲哭无泪。我也热爱驰骋，信仰远方，依照并遵循着人的本能，喜爱站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走在旅途平坦的路上，躺在无风无雨的海边，最关心的永远是饥渴冷暖，与生俱来的怯懦像是雪积三尺下隐藏的虫蚁。
倘若我没有遇见过一些人一些事，或许也会是阳光正好，微风不躁，可命运本就是一种飘渺的东西，所以我还是绝望了。绝望有很多种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对快乐的贪得无厌，幸好我还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寻找希望。
那时，我背着包一路向西逃到了川藏边界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或许也只是想散散心，吹吹风。走时，有朋友安慰说一切都会过去，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平安回来。最后四个字听起来竟像我要轻生。
贫穷的藏族女人牵着马带我上神山参拜。听说虔诚的人都能将烦恼抛给大自然，我模仿着身边的信徒，洒“龙达”挂经幡，向眼前的色嫫女神山许愿，阳光下的女神山圣洁无比，与达戈男神山紧密相连，像爱情神话一样凄美。迷眼的香火中五色的经幡高高叠起，我心中莫名的空荡感无以复加。
上马继续行走，悠悠的马铃声中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一脸高原红，似乎有些不应景，她正低头采着路边的野百合，动作毫不生涩，脸上是年轻的笑容，那种年轻肆意像朵刚刚盛放的野栀子，那种可以嗅到的青翠，那一刻让我有想要走进她生命的冲动。在我们那个光怪陆离、铁血冰冷的城市居住久了，时常深夜裹进被窝都会周身冰凉，而就是女孩脸上最平凡的笑容像是穿透冰天雪地的火光给了我莫大的慰藉。
藏族人天生的朴实说能给人安全感，他们拥有的平凡、高尚、乐观、友善、真诚的气质似乎不来自我们那个厚重而粉饰太平的世界。我坐在马背上与帮我牵马的藏族女人谈心。她因为没有读过书，满口不标准的汉语，但那并没有成为我们交谈的障碍。我的目光却不时被前方奔跑的小女孩所吸引，尽管我知道交谈时心不在焉很不礼貌。藏族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含蓄地对我笑笑：“是不是很调皮？”我摇了摇头。她告诉我，小女孩是她的女儿，名叫泽然曼。她们家很贫穷，所以放假时来帮着拉马。女孩顶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看着她瘦削的身材我很是惊讶。女人接着告诉我，她们这里是中查沟的贫困村，同样她们从未走出过大山。5�12大地震前因为地理位置太偏僻并没受到国家的补贴，无限的贫穷使她们有时无法温饱。一场地震因祸得福，国家借款让她们组建马帮，但本质上的贫穷仍未改变。就算她不说我也能从女孩脏兮兮的穿着上得到一些信息，破旧的上衣，败色的红领巾，烂出了齿的鸭舌帽上面是过时的动画《火力少年王》的图案。
将心比心，八岁那年我在做什么？跟朋友们比谁的花裙子更漂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懒得像圈养杂食的动物，躲在温室里“不食人间烟火”；娇气起来像泡沫一触就破；想着地震是一场逃亡游戏不会有伤亡惨重，人亡家破。我不懂泽然曼为何幼小的年纪经历那么多苦难还能乐观地生活，而苦难于我更像是袍子上的褶皱看得到，却长时间抚平不了。
狭长的马队在神山上盘旋，清晨曼妙的日光在高山草原的中央散发出自然而又神圣的光幕。开朗的然曼，一路追着最前方的马匹奔跑，时不时地采着路边盛放的野花送给我们闻香。我打心底里喜欢她，当然不是因为她送我的香花，而是她身上有我没有的勇气，她用了一份坦然去回忆过去，带着乐观微笑迎接未来，她追马的姿势，不甘平凡的模样，年轻肆意的笑容在海拔3000米的神山之上像朵傲然怒放的格桑花。在我看来，一个人要举重若轻并且诚恳无欺地面对自己的过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就是这样一件无法做到的事，女孩用追逐前方不悲后方的方式面对，这莫大的勇气，我无比佩服。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我最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我配不上我所受过的苦难。”这样的话在无数千姿百态的苦难中都曾给过我鼓舞，然而对于解决我那些看似渺小的迷茫和痛苦从未有过釜底抽薪般的结果。眼看着马队回到了马帮，就要与这里告别，心头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耳机里播放着剩下的乐句：“谢谢你陪我跟生命问好/这个城市很温柔/我在坚硬的季节/偷偷地流了几滴泪/而我异乡人的身份啊/已逐渐清晰。”在路上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能接近更多人的生命，同样，我们的一生中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总有那么多的人让你感动给你温暖，而这份感动会融入生命。马队到了山下，看见女孩站在远处抚摸着马儿白而纤长的鬃毛，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减。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跑过去问女孩：“你为什么喜欢追着马跑？”她停下手中的事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而她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不管有多困难，未来还很美好呀！大姐姐，我说的对吗？”我背过脸去不再说话，脸颊浸湿，心中长期沉积的迷茫、伤感、无望顷刻间烟消云散，如释重负感倍加清晰。
因为未来还很美好。哲人说：“不要因为你在哪里而沮丧，而要因为你正在走向哪里充满希望。”在庞大而缜密的人生之路上，我们是极其平凡的，在无数悬崖峭壁、巨浪滔天的危险边缘绝处逢生，这确实是悲哀，但因为这样我们也是幸运的，这些经历过的苦难，成功后的毫发无伤构成了我们巨大的回忆体系，在生命的最后年华里那些甘之如饴的过去成为我们生活中最真实的骄傲和怀念。曾经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在白天，我们能看到最远的东西是太阳，但夜里，我们可以看见无数个超过太阳亿万倍距离以外的星体。有时候，我们的处境的确不顺，但若年轻时便一帆风顺，终其一生，我们也只不过看到一个太阳，重点是当你的人生进入黑夜时，你是否看到了更远更多的星星。”同样，此刻的我并不认为年轻时候的磨难有什么不好，至少这些磨难让我比别人懂得更多。
随后，我离开了中查藏村，风仆尘尘地赶向下一个旅程，然而我终于多了一份坦然去接受生活的真相。曾经我不懂什么是人生，佛能因此顿悟而我却不能，后来我才微微了解，每一步都冰冷无情，但每一步都无懈可击。
大风里我裹紧了斗篷，面对着磅礴的世界，回忆里追马的然曼卓玛，她说前面并非是马，而是希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