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国际（4） 刘凌畅
深秋，夜晚。
书桌上摆放着一杯清茶，缕缕水雾脱离杯口，当空起舞，像掌上翩翩的赵飞燕缓移莲步，如此浓厚的香味足以将房间灌满……想必这茶叶前世是雀舌吧！不然为何醇厚的茗香能像鸟儿的声音令人轻快愉悦呢？探首窥望，雀舌般的黄绿叶片安详地静卧杯底，尽显悠闲之态。
而现在，面对一张白纸的我却一丁点悠闲的感觉都没有。写一篇介绍故乡特色的作文，莫名地有种提笔难下的感觉。平心而论，故乡似乎没什么可说的，这么说似乎是显得有些没心没肺。转念再想一想：从小便熟悉了故乡的一切，自然觉得没什么新鲜的。翻尽记忆图册，仍未想起，只得闭目沉思。在我闭上了眼的霎那，吸惯了雾霾的鼻腔里有一种清新的气体在荡漾，记忆图册翻开，打开了那一页页被茗香浸染的记忆。
印象里的故乡是朦胧的，山后的竹林里吹出一阵阵清凉的风，掠过门口的水塘，挟着竹香与水滴浸润了小山的一切，门前的老树在这熟悉的风中，沙沙作响，诉说着，交流着彼此的心声，每个游子归乡都会把手搭在老树上，听听树与雾的私语，嗅几下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每个游子离乡都会心照不宣地向老树告别。而老树也在自己斑驳的皱纹下记下游子的告别与许诺，默默地等候着他们归来。
水雾是故乡的主打调，三月底四月初时最盛，清早起来，还没等日头冒出，雾气便率先占领了这一片山峦，推开旧迹斑斑的房门，踏着被水打湿的黄土路面，小心地寻着路径，步入云雾弥散的茶山。茶林前有一片树林，这树林一律阴阴的，清晨的雾气在树木的枝干上游走，为树林又添一份森然，低下头，逃亡似的在树林间寻路疾走，脚下的路戛然而止，抬起头已是一眼翠绿，这仿佛在久闷中突然得到清鲜的趣味似的，深吸一口水汽，便冲进茶山里，徜徉在茶海的深处。
似乎是被漫山的茶色所感化，原本霸道占领山峦的雾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在空中走走停停，与茶叶上的细叶互相挑逗，隐约在茶山上已有两三个采茶人，成天混迹茶中想是很清苦，可她们亮丽的衣裳已经与绿海相映成趣。若光是一抹绿色，不加些斑斓的色彩，便也显得单调了。
哗哗的林声响起，狂风拍打着山石，摇晃着树头，冲进了无边的绿色中。正当我为这绿色担心时，回首看山，山已成海，浪峰浪谷在茶海中不断翻滚回旋，原来如此！我解除了自己的疑虑，却又深深的陷入了这风与茶的聚会中，那激荡在茶叶与茶枝之间的风收集了那些陈年的清香，向空中任意泼洒，硬是将漫山的水汽染成了绿雾。
身处绿雾中，不觉已近中午，跟随采茶的奶奶回家去。穿过茫茫茶海，回到了那片阴森的树林前，在绿雾与阳光的熏染下，松树的四周也弥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茗香。阳光穿过雾气，落在松树的枝头，被茶香绿透的枝头不堪重负地垂下了头，一滴又一滴的翠色顺着阳光流到土中，染绿了初春的黄草。
接下来的几周里，便是制茶了，烟囱中常常喷吐出烟气，直直地指向苍穹，要说什么时候茗香最浓，自然便是春日的月夜，月亮从东边露出脸来，偷偷地窥视了一下天地，茶香便见缝插针地钻进了月亮的衣襟，竟将月亮也染出淡淡的绿色。累了一天的烟囱难得见了空闲，却又身处在烟中，这个时候，在院子里躺着无异于天堂般的惬意，积年的青石板凸凸凹凹，为我们提供了天然的按摩椅。睁眼望天，满天的星星与皎洁的月亮似乎被烟气托在空中，像从古书里飘出的琴音似的，震荡着每个人的审美，伸手出去，摸到了月光的清凉，闭上眼来，再嗅弥散的茗香，每个空气的粒子都被荡漾在空气里的茗香拨弄的兴奋起来，在月光下舞动着。月光清凉，像一股溪泉，顺着指尖流淌，流满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将我的五脏六腑皆染成绿色。天地之间仿佛一盏茶，浸泡了整个山村，轻舒一口浊气，让肺泡在茶汁中惬意地舒张。
头茶在一天天的努力中出品了，拧开被锈蚀的茶桶，撮出一把半墨半朱的茶片，泡在茶杯里，看着茶叶在水中舞蹈，嗅着茶汤的淡淡的香味。据西汉司马迁所著《史记》称：寿春之山有黄芽焉，可煮可饮，久服得仙。
轻品一口绿茶，仿佛也遁入了仙道，穿越千年的茗香牵系着我的神经，大有飘飘欲仙之感。
又据唐时《膳夫经手金录》言：
有寿州霍山小团，此可仿造小片龙芽作贡品，其数甚微，状如甲片，而叶软如蝉翼未经压制之。
古时黄芽便是贡茶的事实已不可否认，身居茶山中长大的我，从小便嗅着茗香长大，这茗香穿过历史的荒原，透过苍茫的时空，伴随着每一个游子，成为他们乡愁永恒的归所。
2014年12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