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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中人的醋栗人生

语文组  束冰珠 

最近,在讲述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由于在我们必修五的教科书中是节选内容,于是翻看契诃夫的原文,发现教科书的编辑们,为了篇幅等原因,删去了开头和结尾,以及中间部分内容。然而读完全文,却发现被删除的内容,不但不是可要可不要,而且还是最能体现主旨、最能给我们启发的内容。

  本文是中学教师布尔金与兽医伊凡�伊凡尼奇用说故事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一个套中人——别里科夫的荒诞人生。我们在读到别里科夫总是把自己装在各种有形无形的套子里时,总会不禁地嘲笑这样一个可笑的人,然后各种教学参考书就有了以下解释:

  这个人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产物。这里的“套子”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别里科夫维护旧制度、旧秩序,害怕和反对一切新事物的保守与腐朽;象征着沙皇政府的一切法令和专制统治。

——《鼎尖教案》(延边教育出版社)

  他在思想上行动上把自己和沙皇反动专制统治联系在一起了,压制着身边的人们。

  别里科夫个人的一幕幕丑剧、喜剧、悲剧,都是黑暗的社会政治现实造成的,因此,别里科夫的形象折射出强烈的社会批判意义。

——语文必修五教师教学用书(人教版)

  然而看完未删减版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后,发现了问题并不是仅仅与政治、与沙皇专制有关。先让我们看看原文被删减内容的部分原文。

  文章开篇说到:

  两人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顺便提起村主任的老婆玛芙拉,说这女人身体结实,人也不蠢,就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自己的村子,从来没有见过城市,没有见过铁路,最近十年间更是成天守着炉灶,只有到夜里才出来走动走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布尔金说,“有些人生性孤僻,他们像寄居蟹或蜗牛那样,总想缩进自己的壳里,这种人世上还不少哩。也许这是一种返祖现象,即返回太古时代,那时候人的祖先还不成其为群居的动物,而是独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里;也许这仅仅是人的性格的一种变异——谁知道呢。”

  文章中间:

  伊凡�伊凡尼奇想说点什么,嗽了嗽喉咙,但他先抽起烟斗来,看了看月亮,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们都是有头脑的正派人,我们读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作品,以及巴克莱等人的著作,可是我们又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问题就在这儿。”

  文章结尾: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尼奇说着,点起了烟斗。

  “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布尔金重复道。

  中学教员走出板棚。这人身材不高,很胖,秃顶,留着几乎齐腰的大胡子。两条狗也跟了出来。

  “好月色,好月色!”他说着,抬头望着天空。

  ……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尼奇重复道,“我们住在空气污浊、拥挤不堪的城市里,写些没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戏--难道这不是套子?至于我们在游手好闲的懒汉、图谋私利的讼棍和愚蠢无聊的女人们中间消磨了我们的一生,说着并听着各种各样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您讲一个很有教益的故事。”

  “不用了,该睡觉了,”布尔金说,“明天再讲吧。”

  ……

  “看别人作假,听别人说谎,”伊凡�伊凡尼奇翻了一个身说,“如若你容忍这种虚伪,别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气吞声,任人侮辱,不敢公开声称你站在正直自由的人们一边,你只好说谎,陪笑,凡此种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个温暖的小窝,捞个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职!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哦,您这是另一个话题了,伊凡�伊凡尼奇,”教员说,“我们睡觉吧。”

  十分钟后,布尔金已经睡着了。伊凡�伊凡尼奇却还在不断地翻身叹气。后来他索性爬起来,走到外面,在门口坐下,点起了烟斗。

  在我们的课文中,别里科夫是主角。然而读完全文,我们会发现布尔金、伊凡�伊凡尼奇甚至比别里科夫更要重要。

  在我们的课文中的别里科夫是个生活中一刻也离不了各种各样套子的人,他不仅仅是生活习惯孤僻、封闭,他的思想更是可怕至极,他顽固、霸道,他不仅套住自己,也去干涉别人,控制别人。彼得洛夫、叶果洛夫被迫被开除,只是因为他们在教室里闹闹吵吵;科瓦连科穿绣花衬衫,拿着书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和华连卡骑自行车,在别里科夫看来简直大逆不道;他为了所谓的“和同事保持良好关系”,常常到一个教员家里,坐下后一言不发,不声不响坐上个把钟头就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控制全城人,全城人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整整十五年,战战兢兢。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么?还是有其他原因呢?那为什么这样的人死后,一个礼拜没完,生活又恢复旧样子了呢?

  在布尔金的口中,在我们所有人的口中,都在说着这个令人恐惧的套中人的故事。或者这样说:他们在说,我们在听,听完后,说一句“好神经质啊”,然后我们该干嘛还去干嘛,该读书的读书,该工作的工作,吃饭,睡觉。就好像在听一个与我们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即使布尔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即使他在说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套中人,但是他不愿意深想,说完故事,十分钟不到,他也就沉沉地睡去。

  布尔金是谁?难道就不是别里科夫吗?难道就不是套中人吗?

  我们呢?我们不是布尔金这样的人吗?

  别里科夫很滑稽,他身上的套子很醒目。我们呢?我们难道不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吗?

  看看伊凡�伊凡尼奇的话,“我们住在空气污浊、拥挤不堪的城市里,写些没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戏--难道这不是套子?至于我们在游手好闲的懒汉、图谋私利的讼棍和愚蠢无聊的女人们中间消磨了我们的一生,说着并听着各种各样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套子?”“我们只好忍气吞声,任人侮辱,不敢公开声称站在正直自由的人们一边”“只好说谎,陪笑,凡此种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个温暖的小窝,捞个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职!”

  这样再来看看文章,难道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是沙皇专制造成的吗?是政治导致的吗?还是人性使然呢?我们现在的社会没有沙皇专制,不是还有很多套中人吗?我们自己不也是一个个套中人吗?

  环顾我们自己周边,我们的大人们在挥霍着时间,除了为了生存而辛苦忙碌之外,我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儿时远大的梦想,甚至是我们年轻时可及的梦想。我们只是为了“醋栗”一般的生活而忙碌。忙碌之余,就在用各种娱乐在打发、消磨,并且尽量回避我们的生命,无视它的存在。于是越是狂欢,越是空虚;越是害怕孤独,越是寂寞得发慌。

  再看看我们身边的小孩子们,他们大多数没有自由和尊严,被各种有形无形的套子禁锢着,被大人们自己实现不了的理想压迫着,大人们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孩子们的理想与兴趣爱好?有什么理由去践踏孩子们的尊严?凭什么要把一个个鲜活多样的孩子打造成只会学习的一个个小小的套中人?

  我们不是别里科夫,但别里科夫却是一个个放大夸张的我们。

  这样看来,契诃夫这篇《装在套子里的人》并不仅仅局限于沙皇专制,这是有关人性的一个故事。正如他曾经说的:“在生活里,人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开枪自杀,悬梁自尽,谈情说爱,都在谈聪明话,人们不过是吃饭而已,仅仅在吃饭时,他们的幸福就形成了,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契诃夫在借伊凡�伊凡尼奇这个重要人物告诉我们,不要轻视我们的人生,不要“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不要“缩进自己的壳”,不要“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

  然而布尔金不懂得,他沉沉地睡去了。而我们或许只是在放下这个故事的刹那,感慨颇深,然后忘得干干净净。然后继续生活在固有的套子里,心满意足地过着一辈子。

就像契诃夫的套中人三部曲的另外一部《醋栗》中的尼古拉�伊凡尼奇那样,为了一座有着醋栗的庄园,倾尽了一生,一直活在自己的套子中。醋栗,就是他一辈子的慰藉。本来又酸又涩的东西,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甜头。有了醋栗这样的小甜头的人生,对于尼古拉来说就无比地幸福。然而这样的幸福人生,该是多么沉重。

正如契诃夫在《醋栗》中说的:“我看到了一个幸福的人,他梦寐以求的理想无疑已经实现,他已经达到生活中的目标,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对自己的命运和他本人都感到满意。每当我想起人的幸福,不知为什么思想里常常夹杂着伤感的成分,现在,面对着这个幸福的人,我的内心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沉重感觉。”

但愿我们能在契诃夫的谆谆教导下,早一点清醒,尽量让自己不再继续过套中人的醋栗人生;也愿我们的教育者,不要囿于教参的套子,不要囿于生活的套子,多给我们的孩子一点分数以外的东西。

甲午重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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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04-02 16: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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