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六安新闻>深度报道>详细内容

战天斗地 牺牲奉献
——淠史杭兴建杂记

编辑:宋明俊 来源:本网原创 发布时间:2023-08-17 09:48:46 【字体:

61e50d142f9e499c834954f2c589e3be.jpg

淠河总干渠 蒋常虹 摄

5803dd2d63a5447fad06769534173408.jpg

渠水静流稻谷飘香 徐缓 摄于林水寨生态农业园

  今年,是淠史杭工程兴建65周年纪念,在大家热烈谈论淠史杭战天斗地精神的时候,我更想到皖西人民永垂不朽的牺牲奉献。

  20世纪1974-1976两年多,省地两级曾组织了一个“淠史杭写作组”,为淠史杭工程编撰、出版了两部书。我有幸忝列写作组6名执笔者之一。写作组成立之初,我曾在合肥见到一位老作家。他说,你到这个写作组,很好。这是你认识人生、认识社会的一个契机。听说修建淠史杭饿死了很多人。你们要学习古代的董狐,秉笔直书,为子孙后代留下一部真实的历史。

  我知道董狐。董狐为春秋时晋国太史,不畏强权,坚持原则。在赵盾族弟赵穿杀了晋灵公后,董狐不怕杀头,以“赵盾弑其君”记载此事,留下了“董狐直笔”的典故。我还知道安徽这位老作家就有一个笔名“董今狐”。他曾以这个笔名,写作、发表了不少杂文,针砭时弊,引人警醒,发人深思。

  面对这位老作家的训导,我没有同他辩白。因为我曾两次参加兴建淠史杭的劳动,据我所知,当时并没有饿死人,而是累死了人。

  我的老家住在合肥南门外15公里的“三十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划归肥西县,而肥西县又两度属六安专区管辖。因此,六安专区一旦有啥大事,肥西县必须跟着“起舞”。兴建淠史杭更是如此。淠史杭动工后,我们那儿乡村也有了动作。乡亲们简称“扒淠河”,大家扛起锹镐,挑起粪箕,带着粮草,兴高采烈地上工了。

  我第一次参加淠史杭劳动,是在1959年深冬。那一年7月,我从六安高中(今一中)毕业,因病没有参加当年的高考,回肥西县谋了一职小学代课教师。当年放寒假,我的童年玩伴沈永贵邀请我:“我们到淠史杭工地玩玩怎么样?”当时,我家住在肥西县合巢公社汤店大队;沈家住在这个公社新光大队,他哥哥沈永富担任新光大队的书记,又是我的小学同学,虽然老家的公共食堂已不大景气,不像一年前“吃饭不要钱”那么火红,但到工地吃饭想必问题不大吧?于是,我俩起了个绝早,步行将近百里,赶到官亭北边十余里长镇附近的刘圩。汤店、新光两个大队的工地,毗连建在淠河总干渠这里。

  确记得,我到家乡生产队工地,是在日薄西山的时候,淠河总干渠的堤坝,堆筑高高的新土,夕阳下金黄色一片。我站在那里,正欲同乡亲们打个招呼,不知谁眼尖发现了我,惊呼一声:“本法(我的原名)来了!”渠底渠上的人一齐望向了我,渠底的大娘们猛然间爆发出了一片哭声。

  我细瞅渠底,全队十多个民工全在这儿。他们离家不到四个月,但不论是姑娘们的白脸,还是壮汉、大娘的黄脸,全都晒得黝黑一片,宛若非洲黑人,衬得牙齿分外洁白。我下到渠底来到人群中,大娘们拉着我的手,细问家里的境况。原来她们看到我,想起留在家里的孩子,止不住哭泣起来。我得知她们以哭迎我的原因,百般安慰她们,说家里一切都好,这才使她们平息下来。

  民工们一律住工棚,工棚搭盖得倒还牢固。全大队七八十人在一块吃食堂,每天早晨吃很浓很浓的米糊糊,中午、晚上吃白米干饭。民工们除了从生产队带来一部分粮食外,工地的民工每天补助一斤纯粮,完全可以吃饱。遗憾的是,不供应菜。民工们吃的菜,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腌菜。当时,比较高级的菜是“炒盐”,所谓“炒盐”,就是用菜油或花生油放到锅里炒热,然后倒下要炒的盐,放在一起搅拌翻炒一会就成了。说炒盐有啥营养,当然是笑话,但是吃着,总有一股特别的、悠远的香味。我的父亲也在工地,半月前他曾回家一趟,把家里仅有的三四两菜油,全部炒盐带走了。为此,母亲还曾埋怨过他:“你就不顾我和孩子们哪!”这次在工地见到父亲,他首先就悲哀地告诉我,他带来的炒盐被人偷走了,并告诉我是谁偷的。我听了很生气:“你怎么不找他要回来?”善良的父亲说:“我只是怀疑他,没有真凭实据。你找他要,万一诬人清白怎么办?”

  汤店大队的胡大队长在工地上,他知道我是六安高中毕业,又在家乡的小学教书,对我格外客气,叫我晚上在他办公室睡觉,吃饭当然更不成问题。傍晚,当我和父亲打来白米干饭时候,无菜,只好吃“寡饭”。同我家隔几道门的村邻胡照凤,把自己的菜罐摆到我面前,说道:“表叔,你吃我的菜。”我伸筷在她菜罐搅了一下,说道:“你也没有菜了呀!”她说:“还有一点点呢,够你吃一顿饭了。距我们工地不远的岗上,有当地社员兴的菜园。今晚我去向他们‘借’几棵菜,洗洗用盐腌一下,过几天就能吃了!”

  晚上我就睡在胡大队长的“办公室”。所谓办公室,实际上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床上、桌上甚至地上,堆得最多的是足有半厘米厚的大锅锅巴。那时,工地上能吃上白米干饭,很受人眼馋,凡是有理由到工地蹭饭的,都往工地上跑。就在这办公室门口,我遇到了包剃我们邻近几个村男人头发的理发师奚二(姓奚,排行二,大人们都这样喊他)。我招呼他:“奚二爷,你也来了!”他讪讪地说:“不管干甚,男人头总要剃呀!我一个月来一趟,住上三五天!”说着,掸眼看我房内的大锅锅巴,内行地说:“这锅巴咬不动,必要放到米糊糊锅里熬煮,才能煮化。”

  既然在工地混饭吃,当然要干活。第二天,我就参加挖渠了。我们生产队民工分两个组,其中一个组组长是我父亲,我就帮他们挖土往柳筐里放,男劳力再嗯嗯呀呀往渠埂上抬。我发觉他们情绪还不错,边干边说笑。他们正同另一组开展劳动竞赛,私下商量着如何赢他们。

  那一年,我19岁,长得瘦弱,但是骨架冒有1米76,俨然像一棵葵花秸。一天早上,我正在河渠上闲逛,被新光大队书记沈永富看到了,他招呼我说:“本法!公社马上有人来检查上工人数,你快去我们大队排队顶一个!”我问他:“你家老弟呢?”他说:“他个子矮,不像大人。”于是,我跑到他们大队,挺胸突肚站到队里。队分两排,我站在后排,没有露出马脚。这时我才知道,当时民工减员厉害,公社为按时完成挖渠任务,常责令各大队从后方补充民工。为啥减员呢?主要是累的。每天天刚亮就干活,天擦黑才收工,除中午吃饭休息一会儿,每天至少要干12个小时的活;男人们还要抬大土,出力尤重。关键时节,谁让谁呀?平时身体弱的或有病的,往往就累趴了,累趴了就想睡,一睡就吃不下东西,不想起来。坏了,这类民工重返工地的不多,有人往往就在异乡咽了气。后来我听人说,刘圩南边有个叫蛤蟆函的地方,就埋有不少肥西合巢公社的乡亲。埋在那里的主要原因,是距家百里以上,若没有至亲护持,很难将他们携回家乡,只能薄棺薄葬,让他们安睡那儿静听淠河总干渠的水波了。

  那一次,我和沈永贵在刘圩的工地劳动有五、六天,这才带着满腔兴奋回家了。

  我家乡那个生产队还算幸运,虽然多年组织民工上淠史杭兴建工地,但从没死一个人。只有一个李光爱,在工地施行劈土法时砸断了右小腿。我之所以数十年能记住他的名字,是他在家养伤时出了一件骇人的事儿:他的小腿断骨处经医生包扎,开始还按时换药,过了一程腿伤大好,他就不去换药了。过了一程,他觉得腿伤处发痒。内行的人告诉他:你这是腿伤处长了新肉,所以作痒。又过了一程,伤处不仅作痒还隐隐作疼,他不得不去找医生。医生解开包扎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伤处受到感染,化脓生蛆了。那些小蛆儿蠕动噬咬,致使他又痒又疼。李光爱后来成了肢体残疾人,终生受到生产队照顾,活了70多岁。

  我家在农村的亲戚有七、八家,真正在兴建淠史杭时死人的,只有我的一个表嫂刘兰珍。表嫂家住肥西县肥光公社一个叫作“河头”的村庄。表哥范仁凯,毕业于肥西初师,当过小学校长。范仁凯是我父亲大舅的孙子,与我同辈,比我大七、八岁。范家是一个大家,有十多口人。印象中的表嫂,20多岁,中等个儿,剪着短发,白白的脸,大大的眼,美丽而又贤良。我那时年纪小,从没和她说过话。话说1959年冬季,表嫂也在淠史杭工地,劳动积极,多次受到表扬。就在工地放假过春节那天,民工们争先恐后带着行李跑了。表嫂正待要走,突然发现生产队的一条老牯牛被丢下了。那条老牛骨瘦如柴,两眼糊满眼屎,哀哀地看着表嫂。它是到工地河堤上拉“提土转盘”的,由于形象不佳,被人遗弃,表嫂很是不忍,又加她是生产队妇女队长,于公于私都不能把牛丢下。她对老牛稍加洗涮,然后便拉着它一步一步回家了。表嫂又累又饿又疲惫,老牛肚内更是无食,人和畜牲都走得很慢。走着走着,朔风更猛,天气骤变,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从后面赶来路过的民工,看到表嫂与牯牛的挣扎,纷纷劝她把牛丢了,自己去奔一条活路。表嫂没有搭理,顽强地拉着老牛,一步一步往家乡走。……第二天雪住天晴,范家见表嫂没有回家,便向工地上人打听,知情者告之以故。范仁凯的两个弟弟情知不妙,踏雪顺着往工地的方向寻找。果然,在烧脉岗南边的一条乡村小道上,发现刘兰珍和老牯牛相傍着死在一起。虽然那儿距周围的村庄很远,还是有好心人在表嫂身上盖了一条草垫子,为她遮蔽风寒。表嫂的脸向着南方,那儿距家乡肥光公社还有20多里路呢。……64年过去了,死时30出头美丽的表嫂,依然常常活跃在我的梦中。她是累死、饿死抑或是冻死,很难说得清。她留下的一儿一女,已经变成老人了,他们及其子孙,正岁月静好地享受着母亲和祖辈的遗泽。

  我第二次参加兴建淠史杭的劳动,是在1967年的春天。那时,我大学毕业参加过三期“四清”运动后,正在六安等待分配新的工作。六安专区有关单位,暂时分配我们去农村办“样板”,我分配在罗管节制闸北侧的罗管公社松林大队。那年4月,淠河总干渠百家堰地下涵那一段渠道进行疏浚和河堤加高,人山人海干了半个多月,我也参加其中。那时,农村景况已大大好转,公社生产队每年秋后分配时,都留下了充足的“水利粮”,国家又有补助,不存在饿死人的现象。

  兴建淠史杭工程有没有饿死人?对我来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我一直关注此事。近来,我研究了大量的淠史杭史料。在《情系淠史杭》(注)一书中,收有当年六安地委第二书记、行署专员、兴建淠史杭指挥部指挥兼书记赵子厚女儿赵涛的一篇文章,她深情地回忆了父亲领导兴建淠史杭的经历。在“顶压力、搏风险”一节中,赵涛拟了一个小标题《淠史杭工地上没有人饿死》,并说:“我曾就此事问过父亲。父亲说,工地上的民工口粮虽然少,但是,供应是有保障的。淠史杭工地上没有人饿死。相反,周边农村有饿死人的,为了吃饭,有的农民还从周边农村往工地上跑。”赵子厚所言,与我当年的观察是吻合的。

  但是,我又研读了当年赵子厚秘书、后任六安地委秘书长张洪祥等人的回忆材料。他们指出,在兴建淠史杭工程第二期后期1960年春季,即所谓“粮食关”时期,在史河灌区一些工地,曾出现民工“非正常死亡”现象。这种现象,是累、饿两种因素叠加而形成的。当时,六安专区党、政领导杜维佑、赵子厚对此极为重视,千方百计使民工不致挨饿,他们甚至冒着坐牢风险,从金寨县国库调用大批黄豆、红糖,支援史河灌区一些工地的民工。

  淠史杭兴建成功的关键,是在1960、1961那些最困难年月没有停工。当时,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以及六安专区和六安专区各县的党政领导,团结一心,咬牙坚持,采取大规模民工休工,而以从省公安厅调来劳改队支援、以工代赈、请城市工人、职工、居民、学生协助施工等办法,保持重点工程的兴建,等到农村状况好转后才恢复大规模施工。如此坚持14年,直到1972年全部干渠通水,淠史杭工程基本建成。我常常私自想,能够如此怀有立定目标,坚定向前,不成功绝不停息的铁心壮志,只有惯于坚持自力更生,勇于献出鲜血生命,曾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辉煌篇章的皖西人民,才能够做得出、办得到!

  作者在这里所写的,都是个人经历的一些小事,可能令一些读者不忍卒读。我想让读者特别是年轻人记住:淠史杭战天斗地精神所说的“牺牲奉献”,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皖西人民、我们的先辈,无私无畏地献出了祖辈的坟茔、锦绣的田园,居住的村舍、个人的资产以至青春和热血!今天的岁月安好、风光静美、旱涝无忧、饮水甘甜,不是凭空得来!

  反映淠史杭工程的第一篇报告文学,是我执笔写的。这就是《千里丘陵绘新图》,7000余字。1974年秋天由我执笔写成,陈桂棣润色定稿。当时忌讳署个人名字,后以“淠史杭写作组”署名,发表在淮委编印的小报《治淮》某期第一版。我见过那报、那文,但没有收藏。

  徐航我今年已八十又四,夕阳在树,岁月无多。我要努力为淠史杭写些文章,把淠史杭工程的伟大、效益的丰硕、兴建过程的艰难以及永葆它青春的艰巨,尽情写出,以表示我深沉、绵长的纪念!(徐航)

  注:《情系淠史杭》38万字,中共六安市委宣传部、皖西日报社、安徽省淠史杭灌区管理总局编,团结出版社2018年7月第一版。


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
【打印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