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3） 周艺璇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再想起关于你的任何了，所以当回忆突然如滂沱大雨般向我袭来时，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死命挣扎，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紧什么才能安心一样。可其实那儿什么也没有。
——2013.6.1于上海
你坚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的存在，每天傍晚都会对着那一抹残阳说话，说小天使啊你明天还会回来么。
说起来很可笑不是么，你的模样就像八点档里那些狗血剧情里的失忆症患者一样，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神经质。可是你每次凝望夕阳时的哀伤样子，又让我心里有一点动摇。
别人都笑你是疯子，我也觉得你是个疯子，因为你的日记里写道：我做过的最善良的事，是踮起脚为一只西瓜虫让了路。我觉得我不属于你的世界。
这是我离开学校的第三年，这一年，我十八岁。在你看来十八岁是个悲伤的年纪，意味着要抛开十八年来所有的时光，孤身去一个未知的世界闯荡。你曾问我害不害怕，我没有回答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离开的原因，说真的我其实很怕，但是我没有退缩。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在中考的前一天，我发了疯似的背着一个巨大的行李包，坐上了一列不知道会开往哪里的火车。经常会在一些无名的小站莫名其妙地醒来，看着黑夜里的万家灯火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爸妈也发了疯似地寻找我，可是我没有回去。要是以前你肯定会指着我的额头大骂我不懂事对吧，可是这一次你竟然无条件地支持我，我不知道原因，只觉得你看我的时候眼里氤氲的是满满的心疼。
面对一切误解、打骂、冷嘲热讽，我把我所有的勇气，都用来了放弃。
你还是没有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笑你傻，他们的陷害源于嫉妒，只要把我赶走，他们就会拥有他们所想要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呢？你问我。
当你爸妈都不再相信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样的勇气出来辩驳呢？
那是我第一次从你脸上看见恐惧的神情，单纯如你，竟然会被吓得浑身发抖。
其实我觉得这没得什么可怕的，可我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却终究让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背道而驰。
来到上海的第一年，我送过牛奶，卖过报纸，一袋方便面可以吃上一整天。可是我很快就弄丢了工作，因为各种各样可笑的原因，比如牛奶的瓶子摆放得不整齐，报纸上有褶皱等等。我认命般地离开了。可当我某天因为生计而奔波时，看见满大街骑着电动车送牛奶的人竟然是我以前合租的室友，我笑了，原来这样一份在旁人看来卑微又低下的工作也有人费尽心思抢着做。我没觉得什么，都是为了生活。
可是后来，当这样的经历越来越多，我一次又一次被设计陷害时，我一个人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想了很久。我对每个人都是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理所当然的背叛。我哭了。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落泪。一年前的背井离乡我没有哭过，一个人啃着发霉的面包我也没有哭过，可是这一次我却哭了。
一个星期后，我应聘到了一份理发店的工作，工资两千，足以解决温饱。我每天努力工作，微笑对待每个人，生怕又丢了这份工作。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帮客人洗发时的洗发剂不知道被谁偷偷换成了脱毛剂，客人洗完头后头发一块一块地往下掉。虽然我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本就稀少的头发掉下来时他肉疼的眼神真的很有喜感我很想笑，但是我清楚地明白我又被算计了。这家店是以个人业绩的多少来计算奖金的，可是很显然我的存在抢了他们的客人，分了他们的一杯羹，所以我的离开也显得理所当然。
你知道吗？地下室里是永远没有光亮的地方，我就住在那里。一个人在异乡的夜半醒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感觉一天一天地长大起来，如同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
我还记得我离开前，一个同事用一种怜悯的语调对我说道，兄弟，你别怪我们，是这个世界太他妈混蛋了。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卑微地活下去。
一个月后，我又找到了一家酒店做门童的工作。从此对每一个人卑躬屈膝笑脸相迎。我打心底里讨厌那样的自己，但我告诉自己，你要忍。
我渐渐地懂得了世态炎凉，学会了世故圆滑，学会了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学会了踩着别人的尸体前进，短短两年时间，我从一个小小的门童当上了大堂经理。月薪七千，虽然不能让我买下一套房子，但我早已搬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租在了一套公寓，房间朝南，冬暖夏凉，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能见到阳光。
我为自己高兴，我告别了那个不堪回首的自己，迎来了崭新的生活。我想要自己过得更好，我想彻彻底底地抛开过去。我才十八岁，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我整理着从地下室搬出来的东西，想把它们都扔掉，却无意中翻到了自己以前最心爱的一本日记，每次我无助时都会在它身上记下些什么。
2010年6月13日。我离开了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我问自己害不害怕，可我却没有回答。
2010年5月25日。他们都不相信我，我该怎么办。
2009年7月12日。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
……
再往前翻，翻到了一篇很可笑的日记：
2008年8月8日。今天是北京奥运会我要做好事哟，我今天抬起脚给一只西瓜虫让了路呢。
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突然被回忆击中了。
那时的我，很胆小，却很善良。我喜欢每天傍晚的时候去窗台看夕阳，然后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的存在，我把他们称作天使。
每个人都笑我是疯子，可我并不在意，因为我觉得疯子也挺好的，这样就会有足够的理由疯言疯语。
我害怕十八岁的到来，大人们都说过了十八岁之后就是大人了，可是天使们告诉我大人的世界很可怕呢。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今天是六月一日，儿童节。我突然发现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就像多年前我的预感一般，我们终究越行越远，背道而驰。
那个单纯简单干净透明的你，经过社会浑浊的污染，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后来，我在一本书里看见了这样一句话：天使是个哀伤的看客，他在每个黄昏里流血。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他观看着每个人的成长历程，变成了修建一座座城府的历程。而他却无能为力。
我抬头望望天，太阳血红的余光映在我的瞳孔里，疲倦而忧伤地闪耀着。
我觉得我的青春纵身一跳，消失在一个没有名气和回音的山谷里，而自己也渐渐成为一条濒死的鱼，只能靠着言笑晏晏的回忆得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我该谢谢这个世界，谢谢这个该死又无可奈何的世界。
我慢慢地提起笔，在日记本的封面上用力地写下纪伯伦的这样一句话——
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我们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那么，
再见了，我亲爱的六月。
再见了，我亲爱的单纯。
也许等到我再一次细细回忆时，恐怕已是风烛残年。
（指导老师：吴克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