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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秋光荻生香

语文组   彭荣能

 

人喜爱自然,是因为自然的真实:轮回而来,尽兴而去,守着节律,有圣贤的智慧与风范。风光四季暖人心怀,而我最爱的却是秋节:艳秋如画,清秋如酒,暮秋如禅,都在斑斓中言说生命。秋光从虚张声势的秋老虎,到场场秋雨,片片落叶,慢慢送来了实至名归的层层秋凉。

郁达夫说:“在文人书写自然的篇章中,写秋的部分最为动人:微微的凉意从文字中沁出,像洇出墨迹的宣纸,时光在笔墨中倏忽飞逝。清秋,是埋藏在岁月风骨里的温润与美丽,深秋是繁华尽处的殷实与坦然。”而暮秋,一如琉璃,在明媚的光影里,一半沐浴阳光,一半唤醒芬芳,出尘入世。秋野阡陌凝彩,游子因此从秋里感触了绵软的伤感。四季芳华更迭,唯独秋有一种古气磅礴的气象。在荣与枯的转圜中,春天是生的入口;秋呢,从亮烈的蝉声,初落的黄叶开始,缓缓步入生命的出口。将审美从淡薄引向深层,直至幽深之处。一场豪华,一场挥别;来年有待,不留遗憾。

秋是生命的言说者。就类比来说,春属于“看脸”的年华,是青春荡漾的姑娘,是唱着情歌喜欢起哄的儿郎。没人不喜欢春,但是它不能代表生命:春天是生命的生理性成长,很少有思想的生成。它竭尽修辞,用尽所有的明媚,让你认识她的美艳。秋,重在立意与思考,可平淡,可浓稔,可深邃。江河润泽,山川博大,秋在岁月接力的最后一棒,孕育出文明的自足与自守,滋养着人和平、内敛的心性。人们在秋天从土地那里获得粮食与温暖,包括日子的安稳。深厚的秋意淡泊芬芳,又诠释不尽。这哪里是春所能比的呢?至于夏与冬,剑走偏锋,是生命中最奇崛最激越的部分,是酷烈的“大杀器”,虽有“粉者”不菲,但也不能代表生命的全部真实。

我对秋的认识有一个过程。少年记忆的秋,不涉情怀,与“吃”相连。

每当秋叶飘零,农田金黄时,我那残疾的大伯,提起一条残腿,独立庄前壕沟边的老栎树下,抽着闷烟,皱着眉头,大概是担心收成,思量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劳碌大半生的大伯,就像此刻那头拴在他身边休息正在咀嚼秋草的水牛,一脸茫然与疲倦。一个夏秋,我几乎没看到大伯和那头牛休息过,只见大伯和牛的劳累和辛酸。

秋天的院子除了晾满被褥冬衣,就是白薯玉米花生摊了一地。那是辅助的口粮,绝不是今天惬意的零食!场地的干草,堆得高高的,除了可以偶尔在其中捉迷藏,还是我们放鹅放鸭的最佳场所。干草里总有点剩余的半瘪的稻谷。把草掀开,鹅鸭连着泥土把它一起撮下嗉囊。吃了泥土稻子,嗉囊瘪得慢。秋季,在放牲口的间隙,“找食”才是我们的本领,用手和木棍,抠出埋在土里的茅草根,细长晶亮,放进嘴里,最是美味,连咽下的草筋都余味悠扬,甘甜浏亮。

到了深秋,我就开始“蹲点”姐姐家了。姐家屋后,有一株年长的柿子树,枝丫发达。每年秋季总能张灯结彩地挂满橘黄的柿子,采摘下来,轻擦干净,放进口小肚大的瓮坛,码起来,中间点上卫生香,盖上两三天,后盖一揭,拿出大红凝香的软柿子,深情的等待终得犒赏。嘴轻轻一吸,又甜又凉,美味天下无双!当然从穷家生出来的我,自律还是很强,舔着嘴边的柿子汁,知道其他的要拿去卖,2分钱一个呐!当然我最盼望的还是重阳,那是我的生日,从有记忆开始,按惯例那天我有一个大大的奖赏,所以我掰着指头算着重阳的到来。同样也是惯例,那个奖赏不是白来的,我必须到离家不远的水田里下水捞一篮子水生野菜喂牲口。重阳是深秋,水很冷,小腿插进泥里,凉意让人直打哆嗦。我才十来岁,个子矮,水马上就浸湿了衣裤,顾不得了,加紧行动才是硬道理!捞好水菜,打着冷颤走进二门,先把篮子的菜松一松,不让体积塌下去,不顾被篮子扣得乌青麻木的小胳膊的酸疼,大声喊“妈,我回来了!”此时,在厨房做饭的妈妈把我让进正在生火的灶膛边烤火,站起来从锅里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那鸡蛋的温暖让我忘记了寒冷和疼痛,也让我从眼角里看出了妈妈的慈爱与无奈。慢慢剥开蛋壳,嗅着扑鼻的鸡蛋味,真香啊,舌头舔一下,幸福流变了全身。一个鸡蛋,分蛋黄和蛋白几十口,一点点,一点点,细细地尝尽鸡蛋里的每一缕香气,每一份极细微的味道。几十年过去了,每当看见2分钱硬币,我都会紧紧握在手心,因为那是一枚鸡蛋,一个柿子的价钱,是我生命中极有分量的数字!

时光如水,秋渐渐成了生活的徜徉与怀想。

六师的校园,秋季的梧桐氤氲着静谧,映照着八十年代的淳朴光阴和热烈足迹。使我常常回忆那时的秋多么朴实安暖!校园虽被拆毁,但它的旧事依然寂寞在我的心头;虽然梧桐倒在资本和权力之下,但在我的心里,梧桐永远是我的秋天。

工作的学校对面叫松棵店,有几户人家,一座小丘。出门几道田埂,就能感受喧闹之外的清幽。后来雪儿出世了,每当傍晚我就带她前去“旅游”。每年秋季,雪儿在此看见可爱的松鼠,跳跃在枝丫。秋季灌木中的荆棘在此诞生,野花在此开放,蚂蚁蚱蜢在这里成群营生。俯视不远之处有一洼净水,无波凝碧;争高直指的杉木,绿意苍凉,昂扬向上,如同整齐的哨兵。岗上秋林落日,酡红如醉,天边加深的暮色,慑住山岗的轻岚,把袅袅的云气和你的情感一起凝结。宏阔轻凉,意韵万千。小丘上有一颗楸树,是一种名木。宋《埤雅》载:“楸,美木也,茎干乔耸凌云,高华可爱。”韩愈诗云:“庭楸止五株,芳生十步间。”据说,宋朝的都城,立秋之日,满街叫卖楸叶,妇孺争买,插于鬓边。看样子楸树实在是很文艺帅气的树种。

走近丘下的澄塘,近岸的水草不时藏着突然飞起的水鸟,吓人一跳。有时,一条大鱼,用力摆尾,在静静的塘中掀起一轮波纹,让人知道,水下的领地有着人类不知的欢欣和热闹;仰首天上,翔飞的鹰隼,时高时低炫技般的掠过丘顶和水面,翅膀却一丝不动,我也无法向雪儿解释飞禽利用气流的技巧。日暮的蜻蜓在夕照下集体舞蹈,陶然自乐;水蛇昂着头穿过水面,蜿蜒出了一条水线。

山的边沿,有一处人家的废墟。菜畦已近荒芜,数株扁豆却格外繁华,一直爬到路边的杂树之巅。扁豆的花朵,远看开得细细碎碎:紫色的如同调皮的眼睛眨呀眨的,简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白色的显得端庄淑女,静穆矜持。看到初生的扁豆和豆花,秋味葱茏,人简直和它们一起,悠悠荡入光阴之河。雪儿的小手紧握温暖,搂着我的脖子,问这问那,黑豆般的眼珠转动童稚,十分怜人。在那贫瘠而又最丰富的日子里,岁月无所有,聊赏一地秋。那父女相携的轻柔时光,塑造了最安静的自己,和最恬然的雪儿童年。

回家绕道一口小小的池塘,塘很小,却勾留了我的脚步。几根芦狄逆光而立,令人叫绝,它野性十足而又文静风流。《枕草子》记载:荻花“穗端泛红,色甚浓郁,当朝露濡湿之际,试问还有比这更可赏的吗?”塘边几根残荷,黑梗枯叶,有一种寂寞的妩媚。青冷深处,静水无声。芦狄和残荷素禅地翻阅岁月的日历,荷尖的魂魄,辗转年华,让我觉得秋荷就是鲁迅论说的悲剧,把美好毁灭给你看。残荷和胡杨一样,用枯死来震撼来人的心扉。二者不同的是,胡杨是一部历史,一座淹没在时光尘沙的城堡,把时光折叠成厚厚的书。此刻,我想起了顾城的诗句:“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近日,爱徒陈实驱车带我来到天柱山麓赏秋,并赴泽学的喜宴,见到了一场别样的旷达之秋。

一路山水掠过秋的影子:时而可见苍鹰盘空,深谷空濛。时而可见秀水剪影,墨玉怡情。秋天的美,在这大别山腹地展示了它的深邃苍茫,动静相宜。宏阔的规模,显得大气十足。沿途山景与民居,淡静如佛,绝类金陵大家龚贤的墨画,韵味淋漓。车子走出群山的包围,金黄的稻田平畴铺金,平畈之上,几棵老树,壮硕威严。山下的河道纤弱逶迤,常见一株红蓼,几丛白萍,顿时仙味灵异,生机激荡。弯弯水湄,依依秋草,风情自足。有时想来,生命可以如同山河磅礴,天地驰骋;也可以如同这田头清渠,独奏轻乐。人生有了一缕清笛,何须那些急管繁弦?

到了潜山县城。小城平易近人,如同一介平民。甜媚的皖南乡音如同泥土般朴实。这里没有高楼,没有车流如龙,不见匆忙的形迹和商旅繁华的冗杂,更没有侯门似海的衙门气息;一切都随和融洽,一如中天秋阳,温和亲切。爱徒开车绕过小城,奔向乡村,饕餮当地秋味,几个乡菜,足慰二十年思乡之魂。出城就见到了一条从皖山蜿蜒而来的潜水河,虽是浩瀚长江的支流,但是清澈从容,滋润着两岸的庄稼树木,明净的沙滩,浅浅的绿水,立着几个白鹭,生命源于净水,浩瀚起于涓流。这不就像人的生命么?老人,是生命河流的“上游”,它聚集每一滴水,慈祥地做好“生命的收纳”,形成河的雏形;孩子,是河的“下游”,白帆点点,游鱼如梭,飞鸢翔集。人生总是在源头畅想生命的宏远,在入海口朝圣点点滴滴的清泉。

车沿河而行。山水,总是看不够的灵魂。突然,我望见了我最钟爱的秋荻!一丛白色的荻花,加上水中的倒影,构建起一片无人烟、无它类纯粹的湿地风情,这才是荒野之下的原味秋色。“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沙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唐人雍裕之的诗句略改一字,便生佳趣。这和后主李煜的“千里江山寒色远,荻花深处泊孤舟”词句异曲同工。既脱了俗气而显浪漫,又能看出人间的依依烟火。彰显的是自然的野气、大气和超凡脱俗的仙气。“荻花深处泊孤舟”,孤舟的背后是什么?是渔夫,是渔家,还有不远处陶然而乐的渔村。无人的孤寂与想象中的人性本真的温情,融合妙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荻花从《诗经》飘飘而来,一直开在明媚的诗行里。生于水湄,生于山野;喜欢独处静僻,也喜欢群居成荡。荻总是在他人难以到达的地方,旷达随性。净白如雪,开在暮霭微茫的浩水清澜或者秋意横生的冈峦之处,随风起伏,坚韧而立,让你看尽生命旗帜的高昂,与一份婉约成诗的谦卑,要么一支独立,要么天地欢腾。你仿佛觉得秋荻就是从经典里走出的穿着麻衣的先知。夕阳轻岚中为之沉醉,秋鸟微风中归入香巢。看到此处,你想到亲人与故园了吗?

秋荻,你不像芦苇碎身为篾,或作薪柴焚身。你氤氲着雅洁的书卷气和平易谐和的江湖气,既是泥土凡胎又有超凡的觉慧。是物质世界与灵魂净域的合体,净水横江,上下空明。秋荻,你白衣胜雪,来去都是自己,在袅袅秋光里,飘逸生香。

 

后记:

写《袅袅秋光荻生》这篇文字,有两个用意。一是给学生做范文;其二,是给刚出世满月的外孙女张逸荻一点祝愿,给满月留个纪念,926日发在《今日头条》,后来《分水岭》这个是转发。这篇文章第二层意思估计大多数读者不清楚。我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外表写“秋”,特别是写秋“荻”(孩子叫“张逸荻”),实际写的是人生的感悟。我认为生命有三个境界,以此既告诫女儿女婿,也寄意小孙女。人生第一境界:生存境界。这个层次靠的是物质。没有物质,别奢谈情怀。第二境界:文化境界。重在提高胸怀和眼界,人生要认识生活的多元,接纳生活丰富,欣赏生活的悲喜。第三境界:是哲学境界。在于思考生活,升华生活,懂得做生活的赢家,栖息诗意人生。

第一境界,人的生存是以物质为基础。以我的经历写生活认识:“大伯”终年辛劳,还要为口粮愁眉不展;“我”的童年要靠白薯片等杂粮维持生存,甚至连“扒埂草”的根也是甘甜的美味;到姐家做客,连柿子也不敢多吃一个;在自己的生日,母亲的一个鸡蛋也是有条件的。这是物质缺乏的悲辛。物质是生命构建的基石,不可忽视。

第二境界。是认识生活,再走进生活,欣赏生活。这部分从悲情开始写生活,中间写生活的丰富多元,末尾以顾城的诗,告诫孩子们,要欣赏生活,聆听生活。这一部分从五个角度写。其一,写六安师范我的母校秋的美好记忆,然而这些美好被无情打破,说明生活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其二,写小丘所见,写生活的多元与美丽。无论是松鼠蚂蚁,还是荆棘野花;无论是山中高大的楸树与还是矮小的灌木;无论是整齐有序的杉树与还是杂乱的荆棘野花,它们都是生活的形态。上与下,远与近,动与静没有区别,都是生活的元素,都是美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其三,池塘风光,写生活的宁静。水鸟从草丛中飞起,大鱼在塘中突然摆尾,鹰隼在小丘上下飞翔,集体而舞的蜻蜓,独来独往的水蛇。世间万物各自都有生活,各有空间,各有其乐,你不可能懂得不属于你的范畴的任何生命,也不必打扰各自的宁静。其四,写废墟的热腾生命。生活不是都有高大上,有平庸,有荒芜,乃至有废墟,都是在所难免。即使废墟中也有热烈的生命:紫色扁豆花的热烈奔放,白色豆花的纯洁高雅,二者哪一个不是让人欢欣的存在?其五,写小溪中的生命形态,用荻花和枯荷对比写生命的荣与枯两个方面;用枯荷与胡杨写生命的悲与壮两个方面。总之,这一部分,以“悲”起笔,以“多元”为内容,以顾城的诗指出我们正确的态度作结:也就是,告诉并祝愿孩子们:倾听生活,欣赏生活。

最后一部分,是如何哲学地思考生活,辩证地把握生活,丰富自我,实现儒家的进取向上,佛家的淡静平易,道家的自由逍遥。分四个方面:第一,写生活无论宏大与微小,都是美丽。生命可以如同山河磅礴,天地驰骋;也可以如同田头清渠,独奏轻乐。人生有了一缕清笛,何须急管繁弦?第二,用潜山县城的平易近人,虽不比当今都市的霓虹高楼,但繁华之外的平淡从容、宁静无争,也是真诚朴实的深情世界;用长江支流潜水河的蜿蜒清浅与磅礴长江对比写,生命起于平凡,浩瀚源于涓流;用源头的细小单调与入海口的生机繁华相比,阐释在生命的初始应该放眼远大;在生命的高潮,应该感恩源头的积累。第三,写秋荻远离人烟,浪漫风情,上仰蓝天,浅依绿水,风月为伴;其实,荻花丛中有游鱼穿行,鸣蛙互答,飞禽营巢,加之渔家烟火。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高贵脱俗的生命,虽然需要独立,但也离不开自然生机,人间烟火。过于强调独立自我,必然失去生命的最本质的意义。第四,生命,需要处理好“有用”与“无用”的界限。芦苇碎身为篾,毁身为柴,虽是一种奉献,是一种“有用”,但秋荻何须效仿它人的生命轨迹;秋荻的“无用”,却保持纯真自我,其来也质,其去也质。总之,保持生命的原初本色,让生命永远在自我的天空中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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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4-21 11:2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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