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卓越（6） 潘颖
刚开始念初三的小震——这个仅小我十余月的弟弟一天一天变成大男孩了。他阳光、坚毅、执着，偶尔有些小脾气，但已经是个十足的小男子汉了。这天，他很神秘地把我拉到穿衣镜前，比划了几下，兴奋地说：“瞧，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啊，不算娇小的姐姐也只能勉强地触到他好看的鼻梁，我嗅着他衣服上好闻的阳光的味道，颇有些慨叹。
走在嘈杂的人群里，他会默默搀着姐姐的胳膊，好似我这个蠢姐姐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撞倒。
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凡是姐姐喜欢的，他总是要留着神，想方设法地保留一下。
他很有些死心眼，偶尔发起脾气来也简直不可理喻。待到胡闹完了，又会很后悔地表达歉意。真傻，其实他所有的不堪，姐姐都可以忘记。
从前的弟弟有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圆脸，连眉毛的走势，嘴角的扬度也相差无几。但他的孩子气和颇有些小算盘的姐姐相比，简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从小就充满奇情异想，偷偷地穿小短裙，偷偷地吃牙膏，偷偷地把塑料假蛇放在妈妈的被窝里……他为姐姐拭去了无数滴泪水，也为姐姐背了无数次黑锅。
望着眼前的这个弟弟——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瘦削，使他的脸颊不再圆润，已显出了成年人的棱角。他慢慢蜕去了稚嫩，渐渐有了自己的主张。
我已明白，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弟弟……
年节的气氛已不再那么隆重，年纪大的人却格外重视团聚。还没到中秋，爷爷便打来电话，唤我去家里吃午饭。
“我已陪我的孙子孙女度过了十五六个中秋佳节，不知道还有几朝啊！”餐桌上，我的爷爷，他怀着作为老年人特有的伤感和文气说着这句沉重的话，我不禁放下筷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爷爷的感伤何尝不是我的忧虑，一年多前，奶奶免疫功能出了问题，至今行走不便，终日依靠药物维持生存。从前那个健步如飞、精明能干的奶奶已慢慢远去。而爷爷，他何尝不是日渐衰老！
我这个任性乖张、做事风风火火的孙女从来都是爷爷所珍爱呵护的，而爷爷也从来都是我炫耀的资本，我从来懒于攀比，但若是同伴之间说起了爷爷，我便非得让他们相信这世间最好的爷爷属于我。
回家途中，妈妈念叨着“你爷爷这几年明显老了。”我有些上火，没有搭理妈妈，我爷爷，他一点儿没变。
夜里伏案作文，想起了妈妈白天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妈妈说的，不就是一个事实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爷爷一天一天老去，时间从来也没有停下脚步啊！
到底哪个是我从前的爷爷呢？
是不久前因为一条牛仔裤的颜色，一个季度内买了四条一模一样裤子的爷爷吗？还是再早一些，在南京从事工程项目，穿着墨色衬衫，不肯服老的爷爷呢？还是更早一些，在书桌前一边办公，一边抱着刚学会走路、害怕打针的小孙女的爷爷呢？还是更早一点在南京的地下街、商业街、步行街里穿行，为刚满周岁的孙女精挑细选玩具和衣裳的爷爷呢？还是更早一点，早到六七十年代，牵着一个名唤之霞的美丽少女的手，倾吐着这世间最美情思的青年人呢？
还是更早，更早，在一张泛黄的相片上，穿着那个年代的所谓二五式大衣，眉眼俊朗，神态轩昂的“国家干部”呢？
还是更早更早，我曾听奶奶含笑回忆，那个高了奶奶三个年级，总是嘲笑奶奶写大字时弄得一身墨水的小萝卜头呢？
还是那个早年逝父，跟着太祖母和弟弟们在村边乞讨的，含着眼泪的小男孩呢？
从前的时光啊，从前的爷爷啊，究竟怎样他们才能重视呢？我不愿相信昨日难以重视，可是我还是流泪了啊！一流泪就代表我相信了，一流泪就代表我承认事实已真的无法改变了啊！
从前的日子，就像梦中的水车，它一直往前，往前，它告诉你——不必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