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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上之秋

 

语文组  彭荣能

江淮的秋天,味道浅淡;而城里的秋更是红红绿绿,叫人尝不到秋季苍寒的味道,人工移栽的花木,把冷肃的秋变得过于花哨。秋像个舞台,尽在展示,虽然名字叫秋,但是实在就像是春夏的改写。城市之外,而今也难以寻到正统的炊烟、十足的庄稼地、野狗追欢的场面,这如同灯泡替了老式油灯,虽明亮多了,但看不到油渍尘灰的日子艰辛。喜欢老式秋天的人只能在郊野找一处深藏的小丘小溪,或一条荒芜的冈峦沟渠以作秋味的替代。

  今天是周日,麻麻亮醒来,点开手机,浏览微信圈内的图文:有浅浅的幸福,有辛苦的微笑,而更多的却是宁愿匆遽地逃离。看那些苦情怒目的文字,能体味到他们如在滚烫的锅中哀戚的翻滚,绕指缠心的是骨子里不平的躁动。想不到物质丰富的人间,却夹带着这些怨烦和疼痛。

  人在衣食无忧时,更能显出不一样的心理归位。信息发达,人人都是世界的主人,这个庚子年时时都有不安。今天周末,能得闲居的自由,我决意不做闲民窝在家里,准备出门“寻秋”。

  电驴迎风,一路美景。虽严秋临冬,但树木并没凋落,绿意占了大半,沿路葱茏的美景如摇摆的小舟,从清晨的湖面缓缓而来。秋花秋叶,用绵绵不绝的香色,消弭了季节的种种枯索。

  终于找到一间披厦小摊,红豆熬的粘稠稀饭,几件老点心,可口的土小菜,趁着热气吸溜起来。说是寻吃,不如说是寻那些疏远了时光的闲人,寻小巷中隐约的散淡,拾取巷口老人孩子的声音。陈旧的年代味,让我能触到曾经的当年。年过半百,不再痴迷人头攒动,反倒留恋遗失的时光。

  皋城虽算安静,但毕竟是现代的城市。行走路上,心里绷着,车辆奔忙,市声满耳。人被高楼掩埋,横竖不畅快。不如乡间,走在小路,天下都是我的。

  饭毕,带点午餐,打算把自己交给城郊。一出城,视觉差别就显现了。冈头和田地像一位产后的母亲,稍露襟怀,疲惫而带欢喜;色彩少了,树叶少了,黄色多起来,秋收起了红紫深绿的张扬。

  老城边,有一条小溪,未曾做伪。溪边有一段石岸,没有草木的掩盖,露出了粗粝的线条,石质黝黑苍寒;旁边一棵老松,针叶暗绿,像一个暮气冷峻的老者,披着陈年旧衣。松就是松,坐下一听,就能听到松声,那有“霜雪不能侵”的节操。

  小溪水位下降,模样清瘦,像病愈憔悴的村姑,但清纯的眼睛平静有光。阳光照临,浅水游鱼,小如针芒,在芦边游荡,自在又无聊。

  溪底几根红蓼甩出穗穗红花,十分显眼,它像是把所有的深情都投入到花事当中,“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浅水红蓼,三分寂寞,七分可人,它点亮了乡间的寂寞,冷落中成了小溪中讨喜之物。

  高大的榆树老根粗壮,疤痕凹凸,有些清瘦,依然挺拔。“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年老的生命,都有一往向生的深情。

  树根之下的野菜,如留守的少年,眼巴巴的看着人。树皮皱褶里,嵌着斑斑苔藓,绿的,黑的,颜色或明或暗。

  贴近秋物,草木之情充塞了心里的每一个缝隙。

  心向自然是人的本性,但依存社会,心系家国也在所必然。秋天里,那些关注世心人情与秋物的结合的文字就更有回味。像李白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就味永情长。这里大有国,小有家,有牵挂有埋怨,有辛苦有血泪。你可以想象,那个妇人把多少心思寄托给捣衣之杵,葛麻多一份柔软,妇人就多一份心安。捣衣女月光下的万千思绪,与捣衣的砧声此起彼伏,拉长了寒夜相思,也拉长了征人黄尘前路。“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乱世秋心,总有万千情结。  

  与大人不同,孩子单纯,秋是好玩好吃的季节。记得儿时舅舅家住在一个高高的土台边,高台上巴茅草开着白花,居高临下可见河溪蜿蜒,远远近近的秋庄稼。那高台的鸟不怯人,看你来了,从树上飞下来,迎着你。

  高台之下是矮矮的篱墙,篱边散着败落的枯叶,筋索般的藤条有几只叶片沙沙作响。有吃的就有吸引,栗子树,我们必然光顾。树上树下偶有裂开了口成熟的栗子;也有败坏生虫的瘪子,从树头上随风掉落,滚到沟坎,我们在猫着腰寻找。血红的“盼盼果”,学名叫覆盆子,酸甜诱人。剥落的老墙根,落满了蒲扇似的梧桐叶,风刮枝桠,卷曲的叶子跌入水间,擦出微微波痕;橡栗果子入水则是一声闷响,如急促的叹息。几株枯荷,长在欠水的浅塘。枯荷老梗,歪歪倒倒。水色暗绿,沉默冰凉,折了腰的荷莲杆,让你感受到它们来时的葱绿和离去的残哀。

  台下后院草堆,有觅食的鸡群,见人不慌。后门吱呀一声,舅妈推开苍老的院门,门上留着过年时贴“福”的浆糊痕。舅妈带着一把竹丝笤帚,用力一捂,黄脚丫的芦花公鸡,哎哟惨叫,束手就擒。在鸡的叫声里,晚上炊烟都带着欢喜,我们想象着大铁锅的香气缭天,想象着围桌尝鲜的兴奋。

  回到家里看杀公鸡,舅妈念叨着:“你是阳间一道菜,不杀客见怪。脱了毛衣去,再添布衣来。”何止鸡公美味!秋天的菜蔬,经了秋寒,去了青涩,茎叶原本的僵硬变得圆润可口。

  一阵雁声打断了我的回想。天心雁群贴着薄云向南飞行,天大雁小,渐成墨点,一阵秋风,只留下黛蓝的深空,如听一曲马头琴的《鸿雁》落下的悠长余味。

  傍晚的田头荒芜冷静,远归的车辆渐渐匆忙,村庄几乎没见到炊烟。一位年长的奶奶来溪边洗菜。我和她说,农村变化大啊。她说,路通了,人闲了,房子也不怕刮风下雨的;可牲口叫声,猫狗追打也不见了。庄里没有了麻雀,没有了马蜂,连菜园蛐蟮都少了,好看的树都驮到城区公园了,以前门口喜鹊窝一个接一个,现在庄里日出日落总静悄悄的,撂棍子都打不到一个人。大人在城里打工,小孩在城里念书,身体康健的半截老人都进城带孙子了。

  我看着日落的村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窗子都不开。

  老人又开口说,今天要不是星期天更冷淡呢。庄稼没人兴,除了菜园,自己吃的都是买的。你看修路挖的塘,塘坎太陡,我们老人都不敢下去洗东西。

  太阳西斜,阴影长了起来。夕阳红柿子般软和苍白,空气明显多了寒凉,老榆树上几只灰鹡鸰上下乱窜。河边芒草顶上,有些个蜻蜓,飞来飞去,在秋风中颤颤巍巍,翅膀僵硬地摇摆。透过阳光,蜻蜓翅膀的纹理,透明的躯体看得清清楚楚。一只水鸟贴着水面飞过,抓住一棵树头,四周张望,一阵树叶声响,让人凄凄惶惶。

  晚秋夕照,静默孤寒。老奶奶走远了,暗淡了的田野覆盖着夕阳,美丽之下总有点心酸,如同今早的朋友圈。大概人间有多少繁华,心头就有多少孤单。

  回来路上,我想:人,如何不似那只溪边秋鸟?在温软留痕的家乡丰满了羽翼,却在丝弦裂帛的世界里孤独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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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7-19 15: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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