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理（2） 贾辉
放假回来，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尽情挥洒学校里的故事。语顿，沉默片刻，爸爸说：“老头子走掉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妈妈跟着说：“你大姑父不在了。”
不在了？可我上次回家来，大姑父还是好好的呀，怎么突然就会不在了！
大姑父今年六十四，说是老头子，却连七十都不到，怎么不在了？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有心脏病，几次病发都所幸挺过去了。他好烟好酒，也只有在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时候，才稍微克制自己，但再过些日子，便又不再顾忌，该烟就烟，该酒就酒。平日里有人劝他不要抽烟，也有人见面照例给他递烟，一般他也是来者不拒……但这次，他同样地发病，却并没有同样地挺过来。从今以后，烟什么的，酒什么的，对大姑父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了，而大姑父他自己，也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就算他生前，大概也没有过太大的意义吧？大姑和大姑父当年如何走到一起，最终他们破裂的那天又是怎样的情景，我不知道，也从未听人说起。我只听爸妈说过，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家里的、田里的许多活都是大姑一人做来的。大姑为了她的四个孩子，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我的表哥表姐们成家立业。大姑父并没有承担多少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责任。他嗜赌、懒惰，孩子和家中的活全部抛给了大姑一人……终于，大姑、表哥表姐们都离他而去，在这个村子里，他从此永远地变成了孤身一人。
在我的脑海中，还可以搜寻到第一次见到大姑父爸妈要我招呼的情景，也从那以后我跟大姑父的接触就多了起来。小学毕业时，我被大姑父叫到他的小瓦房里美美地吃了顿红烧肉，好香的红烧肉！就在那天我还灌了一整瓶啤酒下肚，又吃了三碗大米饭。
后来，我家搬得离大姑父很近，大姑父有时会来给我家帮帮忙，爸妈也经常叫大姑父来吃饭。大姑父说话也丝毫不客气，经常数落我爸“一事无成”，也不管我爸在不在旁边，不管听众多不多，爸爸也私下抱怨过。相反地，大姑父走到哪里对我则都是褒奖有加，但他往往又会在最后来一句：“那孩子（指我）很好，但还不如我家孙子（我在蚌埠的大表哥的儿子，和我同年生）！”
再后来，他到我家帮忙照看以前的鱼塘，我总是去给他送水送米面。我不在家时，爸爸忙得只能把这事能拖就拖，一拖再拖，有时会惹大姑父发毛。但是这样安安稳稳地不过半年，大姑父又感到身体不适，在医院呆了二十多天，有了好转后，大姑父让大表哥将他送回了鱼塘。可谁知，当天晚上大姑父就不行了，我爸妈慌忙用三轮车把大姑父往医院送，可还没到医院，在夜色中大姑父默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回，大姑父真的没能再挺过来了。大姑父先走了，而大姑，仍在另一处日日夜夜忍受着年轻时过于劳累留下的这样那样的伤痛……
这样从头到尾想一遍，我感到心情很沉重，是对人生的嗟叹，是对生命的惋惜。大姑父走了，在这个村子里，再见不着他独自来往的身影，他数落我爸的那听着很尖刻的话也没有了。大姑父自己也终于不再孤独。但更重要的是，大姑父一辈子，没有抓住幸福，也再没重获幸福，同时也消散了大姑一辈子的幸福。也许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深深悔恨过，也许他还有句“对不起”没有跟大姑说，就这样忽地随风逝去。长恨无人歌。
故事，也许只是我的想象；故事，大概只能存于内心，靠体会感知到；故事，卑微。
鱼塘再次空了。那间破瓦房周围丛生的野草在这凄冷的冬日早已枯败，而来年春天，它们还会回来并且长得更绿、更密。从此，就让它们慢慢包围、吞噬那间残剩的破屋吧！因为，除了杂草，不会再有人去理会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