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8） 刘佳丽
1968年的春天，中国西北地区的一个小村庄里，清澈的溪流又一次开始流动，村民们也开始忙着耕种，村里生产大队一队队长贺富家里正巧诞下个男婴，贺富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贺开，意思是“春暖花开”。
贺开的童年始于动乱中的中国，“文革”，可怕的词语，让全中国乱成一团，然而不久之后，高考制度恢复了。贺开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激动，他有了奋斗的目标——他要考上大学，他要离开这个破烂不堪的村庄，他要到大城市去生活。
贺开很聪明，又加上肯努力，很快就成了班里的尖子生。几年后，他拿着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告诉父母，他要到县城去读书。
贺富开始动气了，这娃娃怎这么不懂事？家里种田正缺人手，他却要到县城去逛，再说了，他自己虽是生产一队队长，可家里那个烂包光景村里谁不知道？哪来的钱供他去上学？一定是他们夫妻俩平时对儿子太骄纵——毕竟他是他俩的独生子。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村里多少人家的孩子能考上县城的高中？自己的娃娃这么争气，他贺富有啥理由不供儿子上学？他和老婆商量了一宿，决定借钱供儿子上学，好在村里的人都信服贺富这个队长，没多久钱就凑齐了。又过了几天，贺开坐上去县城的汽车，去往那个未知的世界了。
贺开上了高中，但从未回过家，家里的钱月月往他这寄，自己又没啥事儿，何必往家跑?还不如多看点书呢！这几年，爹妈从不计较他回不回家，反而时常托人从家里带点鸡蛋或米面给他，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已坐在了高考考场上。
考试比他预想的简单一些，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但他只写信给家里报了喜，因为他在城里的一家餐馆找了个兼职，他要为大学积攒些钱。
父母的汇款按时到了，这次比以往多了五十元，在那个时代，五十元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让他安心到大学去学习，不必牵挂家里。贺开心里满是感激，于是更没日没夜地在餐馆里干。他在城边寻了个窑洞，靠近坟场，怪阴森的，可是价钱便宜，他于是就在那儿住了一个夏天。
大学的生活让他应接不暇，他的才华也毫不掩饰地显露了出来。各式各样的比赛他都积极参加，并且大都取得了一些成绩，尤其是征文比赛。不久，他的导师就发现他挺有才华，而且将他的作品悉数投往报刊，大部分都发表了，于是他顺理成章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这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和他一样是自由撰稿人，并且读过很多书，他和她很谈得来，他们从西班牙的塞万提斯聊到美国的玛格丽特�米切尔，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聊到法国的启蒙运动……他们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相爱了。
这期间，他依旧没有回家。
他和她准备结婚了，她提出要去见他的父母，毕竟结婚需要户口本。
贺开这才记起，自己已有好多年没回家了，成名之后，他连信也不给家里写了，只有他父母，永远记得月月给他寄钱。
他和她两天后向那个破烂不堪的村庄出发了，可是将近十年了，好多事情都变了，他呆站在十字路口，竟然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他逮住一个小女孩，着急地问贺富家在哪儿。
女孩打量打量了他:“你找贺富干啥?”
这姑娘，真麻烦，她就不能直接给他指条路吗?
“我找他，有事哩，”贺开懒得和这个女孩解释太多，“你到底知不知道贺富的住址啊?”
女孩扬了扬磨得全是水泡的手，说：“这个方向，走到第三个路口左拐，第四家就是。你们自己去吧，我还要拾柴火哩。”
说着，她就走了，贺开和女友按女孩的说法很快找到了父母家，贺富和老伴都欢喜儿子找了个漂亮媳妇，只是贺开发现，爹一直躺在床上，家里前前后后都是妈一个人在忙活。
“爹，你怎啦?”
“唉，”贺富叹了口气，“前几年发水灾，我正在地里营务庄稼哩，哪知道大水就冲来了，我从那个山头头掉下去呀，没摔死……只是断了腿，啥事也干不了，还得拖累你妈……”
“你看你，儿子难得回来，提这干啥哩！”贺开妈的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妈，我这回想说，你能不能把户口本给我？将来结婚要用。”
“能，妈给你拿去。”
贺富的妻子，颤巍巍地拿了个小板凳，要拿放在衣柜上的一个箱子，她慢慢地站上去，正准备用手去够那箱子，却看见一只宽大的手帮她把箱子给拿了下来，是的，那是贺开。她用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他的脸，也不去擦眼角流下的泪，只是嘴里喃喃道：“我儿长大了。”
贺开打开有些泛黄的户口本，无意中看见，户口本多了一页，是一个叫贺英的人，按说也有8岁了。
“这贺英是……”
贺开正问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小女孩，贺开一惊，这不是刚刚给他指路的姑娘吗？
贺富招那女孩过去，哽咽地说：“英儿，这是你哥，那是你未来嫂子。”
贺开的心猛地一紧，他太自责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
贺英有些冷漠：“我还要烧饭哩。”说完就跑开了，他注意到妹妹老练地淘米，洗菜……只是那双手，那双满是水泡的手，远远不及自己常握着的女友的手，她只有8岁啊！
“英儿是你走后第二年出生的，苍天有眼，给我们送来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砍柴做饭样样行，只是可怜她8岁了，没上过一天学。”
贺富说着说着就哭了，弄得贺开和女友不晓得咋办。
他迷迷糊糊和女友在家吃了顿饭，妹妹像招待贵宾一样为他俩杀了家里唯一的鸡。
临走前，他丢下300元钱，作为十年来未回家的补偿。
他和女友，哦不，是他的妻子，那件事后经常去看望父母，他想把爹妈接到城里住，可是贺富说，自己老了，懒得再折腾，还是住在这旧窑里畅快。
他也想供妹妹上学，可是他从妹妹那流露出陌生与冷漠的眼神看出，一切，似乎已无法挽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