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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疯女人

高二理(12)  葛晏妮

 

楔子·观望

  街巷中一点微光

  隐匿一片浮尘往事

  洗刷一张风雨容颜

  透过雕花的木窗

  是细琢慢刻的生活

  还是残忍磨砺的人生

  生命似乎永无止境

  在某条路的尽头

  满载失意

  或许需要的只是一个微笑

  偏又苦苦求而不得

  人人都是

  窗后的观望者

 

  秋风起了,天要转凉了。

  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昏黄的路灯显得有几分凄冷。秀秀关了茶馆,泡了一盒面,想吃了早休息。

  茶馆的窗户又大又透亮,窗框是木雕的,很是精致。秀秀没事时最爱对着窗户看街对过的人,来来往往。倒不是她店里人少,只是生活太过索然无味,除了发呆,看看人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真是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了。

  对过那家水果店装潢得最是耐看,所以秀秀看得最多,她会格外留心门帘是束着的还是散着的,门口的小凳是黄色的还是蓝色的,苹果是放在东柜还是西柜等等,其实最让她着迷的是水果店上的那个小阁楼。

  从茶馆这边只能看到阁楼上有一扇很小却亮锃锃的窗户。去年,还有前几年也是,窗台上总是养着一株美人蕉,好像是水果店老板的女儿放上去的。今年夏天的时候,小阁楼突然被租了出去,租屋子的是个四十岁不到的女人,秀秀只在她刚搬来时见过一面,模样已记不清了,依稀中她穿着一件旧的格子衬衫,头发挺乱,手中死死抱着一个盒子,隔着一条街,看不真切,印象中她满脸憔悴。

  自那以后,阁楼上的窗户再也没开过,屋里装上了厚重的猩红色的绒布帘子,隔绝了屋外的光线,也遮住了秀秀的视线,秀秀只能凭借透过布帘那一点泛黄的灯光来判断屋里的女人是醒是睡。每晚七点,那光是要准时熄灭的。但是今天,没有。

  秀秀挺了挺腰杆,眼神越发离不开那个阁楼,真是恨不得用目光在帘子上凿个洞出来。她忽然发现那帘子被拉开一条缝隙,屋内如豆般的灯光散射出一缕来,屋内的女人许是有些彷徨,最后猛一下拉开帘子,放了什么东西在窗台上——是那个盒子!

  女人倚着窗台,点一只烟,头一直低着,一手扶着那盒子,嘴中似乎念念有词,秀秀看不清她的脸,只大致能看出她消瘦的脸廓,笼罩着淡白的烟圈。香烟的烟火忽明忽暗,最终燃烧殆尽,女人碾灭了烟火,俯身亲吻了那个盒子。然后拉上帘子,熄了灯。

  次日晨曦扣门时,秀秀就感到店外聒噪,裹了件外套探头出去看。街上聚了好些人,都攒头向水果店里看,她实在是走不近,只透过人缝窥见那个女人蜷缩在东柜旁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盒子,眼神似笑非笑,嘴唇发白地紧抿着。秀秀还是没弄懂怎么回事,刚欲转身问人,只见那女人“腾”的一下站起来,人群跟着后退了一步,走动中秀秀才看见水果店老板,他手中竟拿着把菜刀!秀秀被人群挤得不得不让一步,偏过头去问了句:“这怎么回事?”旁边那人说了句:“那是个疯子,大清早抱着她儿子的骨灰盒来水果店闹腾。”秀秀还是没弄清到底“闹腾”了什么,但“骨灰盒”的确令他吃了一惊。原来那个盒子里装的是她儿子的骨灰!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紧接着便有一群人附和。秀秀看见已经有人拨了120。

  她慢慢退回了茶馆,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自始至终也没弄懂这是怎样一个闹剧,只是心中觉得无限凄凉。单是昨夜一幕的回放就足够令她唏嘘不已。她脑中依旧混乱,没有头绪地乱想:那个女人是没交房租吗?但这样不至于老板上刀子吧。还是老板嫌她一大早带着骨灰盒上门触霉头?一片杂音中,秀秀看见印着“120”的车子,鸣着笛闪着红蓝色的灯来了,人群推推搡搡,那个女人便上了车。

秀秀觉得无趣,准备开门做生意,还有好些人聚在水果店门口,七嘴八舌地不知说些什么。秀秀认为也没必要弄那么清楚,一个是因为这事和她无关,二是因为无论什么事儿,知道太多就没意思了。这也就是她总爱透过窗户观望的原因。

  且不说一天之后,光是这上午过去了,下午便彻底安静,这街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秀秀猜茶余饭后还是有人嚼着舌根,但明面上是没听过了。日子依旧枯燥无味。

  秀秀还是和往常一样卖着茶,看着茶馆里的人谈笑风生,家长里短。这里有着商人们的尔虞我诈,有着小贩们的吹嘘取乐,也有妇人们的疑心重重、油盐酱醋。

  冬初,下了第一场雪,有些软软糯糯的感觉,沁凉的寒意袭卷了街道。一日早晨,秀秀动身去街尾的一个小巷子里,去买些花卉,给店里添些生气。不想竟碰见了那个阁楼上的女人,她在花店转了许多圈,迟迟决定不下来该买些什么。秀秀看她的神色已然正常,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她是想买花吗?秀秀无端生出了些怜悯。她看见角落里有一株美人蕉,很小,是啊,大冬天的谁会买呢?秀秀走上前去端起那株美人蕉,递给了那个女人。她起先楞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接了下来:“我认识你,你是对面茶馆的小姑娘,对吧?”秀秀也冲她笑了,没说话。她自顾说了起来:“我是个疯子,你不怕我吗?我房东上次见着我还拿刀子呢,你该离我远一点的。”“我只知道你还是个母亲。”秀秀不知怎么说了这句话,她觉得很不得体。她的眼神充满了愧疚。疯女人略有些惊愕,眼角有一点晶莹,只是一点,很快便被挤了回去,淡淡地说了句:“那是曾经。”然后转身结了账便走了。秀秀痛恨自己,不会说话便不说罢了,如今真是伤了人心了。随意挑了几盒好看的花便回店里了。

  十点以后,茶馆才渐渐又热闹起来。“丫头,添茶。”“丫头!”秀秀回过神来去添了茶,那个如烟云般的女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怎么形容好呢?她既像个在红尘世事中折腾了一身伤的可怜女子,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有股子清冷,带着些幽怨、凄凉。

  午后人不多,秀秀坐在柜台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本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书在看,纸页有些发黄,却是平整得很,翻动时“哗啦啦”的声音很是动听。她忽觉眼前光线一暗,抬眼望去,竟是那个女人。秀秀倒有些茫然了,她放下书,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等着女人下一步的举动。

  女人走近柜台,,略一笑过,柔声细语地说:“我能喝杯茶吗?”秀秀没再看她,起身去为她沏了壶茶。沏好时,她已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了,秀秀把茶送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带些试探又不无肯定地说:“你有话想对我说吧?”女人浅浅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地说:“茶不错。”秀秀没有再问,她知道只要开了口,就一定有下文,于是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茶下肚后说道:“我在这沏茶也有三四年了,熟能生巧吧!卖得几盏茶,挣点儿生计,也给路人行个方便。”女人又抿了几口茶,转头看着窗外,唇角微蠕,叹了口气后说:“你不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看到你也在人群中。”秀秀笑了笑:“我没有必要问啊,你若想倾诉不要我问也会说,你若不愿说我问了也没用,你说是不是?”女人扬了扬唇角:“你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

  女人给自己添了杯茶,双手紧攥着杯子,像是在取暖。她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前年夏天的时候,我还在工厂做工,厂里组织体检,我查出来有食道癌,前期,有得治。我本来挺乐观的,想着心态放好,再配合治疗问题不大,但是我丈夫听说要一大笔钱,逐渐就对我冷漠了。冬天,跟现在差不多吧,我们离婚了,我儿子黏着我,死活不跟他,他也没办法,最后自己走了,留下一笔钱。我那时候真是心灰意冷,病情就恶化了。我儿子有一天找东西时翻到了我的病历,就知道我得了癌。”

  女人顿了顿,秀秀看见她眼眶中弥漫着水汽,眼神中有凄凉和茫然,她喝了口已凉了大半的茶水,接着说:“那个冬天特别难熬,但我儿子一直开导我,我心想着这辈子就和儿子相依为命了,也就看开了些,再次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反复催我动手术,说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就不好了。”她又哽咽了,面庞微仰,忍住了泪水,“我儿子上学还需要一笔钱,他爸爸留下的钱也不多,我不想让他辍学,就骗他说医生说我好多了,只要配合药物治疗,不会有很大问题。他那时候也没说什么,我记得那天是周三,他周五有考试,我还让他好好复习,别分心。他都答应了我的,可是周五那天晚上,他一直都没回来。”

  女人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滑落,即使空气寒凉,秀秀依然感受到那泪珠炙热的温度,她不好说什么,拿起水壶轻轻起身去,添了热水,她回来时,女人已经停止了抽泣,双颊绯红,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抱歉。”秀秀柔柔地说:“没什么,人之常情。如果身子吃不消了,先歇歇吧。”女人点了点头,把散落的一缕发丝撩至耳后。她低着头,把玩着茶杯,眼神空洞。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女人突然说道,“他自杀了。我打电话给他老师,老师说他周四就请好了假,说周五要去探望重病的亲戚。我知道出事了,他一向很乖,心很善,绝不会轻易撒谎。最后我在一座废弃的工厂后面找到了他。他满身是血,我当时吓疯了,根本不敢靠近,我不相信那是我儿子。邻居们帮着处理了后事,连火化也是他们送去的。最后他们把骨灰盒带给我,让我给安葬了。我舍不得啊!我在他书包里发现了遗书。”

  女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给秀秀看。照片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不是揉皱的,是被泪水浸的。字迹还算清晰,看得出下笔很重:“妈妈,我爱你。如果你不在了,我肯定活不下去。还是我去见阎王吧,妈妈,求你去治病,我知道你一定能治好,妈妈,妈妈,妈妈,再见了,再见了……”秀秀有些难以置信,她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勇气,去死的勇气。她看着照片,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心中很是震颤,只等着女人说下去。

  女人收回手机,用极低的声音说:“后来他爸回来了,出了一大笔钱,硬是把我送去做手术,等我好得差不多了,他趁一天夜里走了。我当时特别崩溃,我根本不会想到我儿子会为了省钱给我治病去自杀。我真的想不到,我不肯安葬他,我得陪着他,他也得陪着我。那个老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所以就搬来这里了。”她把杯里的水一口喝尽了,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那晚上,我儿子给我托梦了,他说好久没有吃水果了,让我去买一点。我特别高兴,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他。第二天一早我抱着他去下面买水果。我进去正在挑水果,我房东看我抱着我儿子,就把我赶出去了,说第一单生意就这么晦气。我红了眼要冲进去,再后来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秀秀点点头,缓缓问她:“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就在前天。我想着快过年了,我也去买盆花,我跟我儿子两个人太冷清了。”“嗯,这样也好。之前你一直不怎么出门吧?我几乎没见过你,这几日倒是常出来了。”“嗨,也没什么。过完年我就走了,换个地方。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想都快走了,怎么着也认识一两个街坊邻居吧!”

  店里突然来了五六个人,女人看了一眼秀秀:“我走了,你忙吧。改天我再来。”秀秀起身将她送出门去,回过头来招呼客人去了。

  女人说的改天也不知是哪天,直到过年前她再也没来过了。偏就是过年那天,女人抱着美人蕉来了。她把花放在柜台上:“这花就托你照看了,我明天就走了。”她笑得很灿烂,秀秀见她从阴霾中走出来了,也笑了,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坐下来喝杯茶吧。”“不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那好吧,我不留你了,明天走之前打个招呼啊。”“嗯。”女人走出去,背影十分轻逸。

  第二日,阳光还不错,雪化了好些,秀秀闲着摆弄起了那株美人蕉。盆里的土有些干硬,没什么肥力,秀秀起身去屋后的老树下挖些土,把原来的土给换了。“啪”的一声,泥土里掉出来一个金属物件,秀秀拾起来一看,是把钥匙!秀秀觉得不太对劲,女人走了,应该把钥匙还给水果店老板,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走出去,她要去看看那个小阁楼。刚出门两步,便看见好些人往巷尾赶去,她拦住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那人说:“听说有个女人投河自杀了,哎,这么冷的天!”秀秀脑中一片空白,她直觉这是那个女人。她疯一般跑了过去。

  河堤上,女人面色苍白,安和平静。秀秀强忍住震惊与痛苦,缓缓走近,她握了握那只白皙的手,一言不发,滚烫的泪水滑了下来。

  又下了一场雪,天愈发冷起来,秀秀选了个好日子,把女人的骨灰也装进了那个盒子,埋在屋后的老树下,没有墓碑,只有一株快要冻死的美人蕉……

 

后记·那个地方的那些人们

  离我们几千几万里远,

  有那么美好的地方,

  即使在最失意的时刻,

  想想也便释怀。

  离我们几千几万里远,

  有那么美好的人们,

  让人找不到借口颓废。

  嫣然一笑,

  抬眼凝望天空时,

  忍住了眼眶里的泪。

  原来,

  那个地方叫天堂,

  那些人们叫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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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7-06-06 14: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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