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文（6） 张静
博物馆里陈列着一把古剑，剑身渗出一丝沧桑的悲伤，似在诉说什么……
我是铁，确切地说是一块具有意识的废铁。
也不知我在黑暗里呆了多久，自打我能够观察到周围的事情，就未挪过窝。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空气与水联合，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侵蚀我。一点一点，先是表面的腐锈，再接着深入……因为无能为力，所以顺其自然；因为心无所恃，所以随遇而安。我幽幽地叹了一句：“唉，人生真是无趣得很！”
直到……我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围建起了铁匠铺。某天深夜，那铁匠醉醺醺地回家，“扑通”一声，很幸运，他是第一个被我绊倒的人。他眯着眼，嘴里嘟囔着：“哟，好大块金子……”我内心默默地为他视力捏把汗，看清楚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铁块！当然，他是听不见我内心的咆哮的。于是，他把我当成宝贝一样揣回了家。
“什么！这竟是——？铁！”某铁匠铺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我当然就是那主角。他在气愤之余，竟将本铁块打成一把菜刀。想来，上辈子，我定是与他结过梁子……唉，菜刀也就菜刀吧，既来之，则安之嘛。
但我的生活却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变化。铁匠铺的女主人不愧为贤妻良母，她的刀法精湛而又娴熟，每每在我的配合之下，做出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我也乐在其中。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唐玄宗时期，安禄山叛变。金戈铁马踏着满城尸首而去，女主人在战乱中死去。我仍呆在厨房，却已毫无用武之地。铁匠带着满身伤痕而归，望着我，呆楞许久。似是下了决心。他烧起沸水，拉动鼓风，拿起铁锤。坚定而又缓慢地将我放进熔炉之中，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
火舌携着汹涌的热浪袭卷而来，肆意舔拭，铁锤的重击接踵而至，那千斤之力，似不把我砸个粉碎，誓不罢休。重金属的撞击声沉闷而又铿锵，一阵一阵，像是琴声，拔撩着人心，在入水的一刹那，琴弦突断，琴声戛然而止。忽而一声长啸，我仿佛如涅 的火凤，浴火重生。我获得了新生，如铁匠。
他带着我，参了军，或许他天生勇猛，或是仇恨驱使，他在战争中所向披靡，而我，变成一把利器。在一片嘶杀声中，剑身不知染上了谁的血，只知无数人冲向我，倒下，再冲向，再倒下，如此机械般重复。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在战争中立了大功，加官进爵。不少人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他一一回绝，孑然一身。
而我，在他功成名就之后，被埋藏了起来。我的旁边，就是女主人的衣冠冢。平定叛乱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饮酒，偶尔也会对酌——与亡妻。除了扑鼻的酒香，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咸苦的味道，像是泪。年复一年，直到一阵炮竹声后，我明白，铁匠，不，应是将军去寻他的妻子了。
2015年。“嗯，这里应是一座将军墓，小心点。”我再次重见天日，是被考古学家发现的。
从铁匠到将军，
从废铁到宝剑。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再一样。
现在，我被收藏于某个博物馆里。
他伴她长眠，她陪他沉睡，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