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理（20） 熊宗虎
一次从城市坐车回故乡，天色近晚，车窗外田野连绵，远处的夕阳欲颓。有河流从视野中穿过，几片红叶随着微风打着旋儿，浅浅地落入水中，金黄的阳光照得水面一片粼粼。
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这景使我想起了《人间词话》中的一首小词：西风渭水，落日长安。千百年来，沧海桑田，风仍是旧时的风，落日仍是旧时的落日，只是时过境迁，那时的人早已不在，那时的城也已变了番模样。
车行渐远，天色逾晚，不时有孤鸟从天空掠过，路边的灯也早已亮起。昏黄的灯光下，是行道树投下的婆娑树影。星与月早早地挂在了枝头，树下的道路时而蜿蜒，时而笔直，宛如一条浩浩长河，从车轮下滚滚流过。矗立在街边的路灯油漆斑驳，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从恬静的清晨到绚烂的黄昏，从蝉鸣的盛夏到初雪的寒冬，始终坚守在这方土地上，只为洒下一缕光辉，照亮行人往来的路。
早些年的道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却因树大招风，每次风暴过后都留下满地残枝，没过几年便被换成了广玉兰。然而或许是水土不服，这种娇贵的树甚至没能熬过一个夏天，于是又匆匆植上了香樟，又不知可以坚守多久。唯有那路灯，经历过风霜雨雪却从未更换。它们立于道路的最上方，从高处倾洒的光芒始终温暖着道路的一隅。
自然想起了王国维。
那天的颐和园往来的人很少，先生穿着一席长褂，与这个正被新思潮洗礼的时代格格不入。他纵身一跃，颇有屈原投江之感，跳入了昆明湖中。噩耗传来，震惊寰宇。先生一生诚诚恳恳，用毕身心血做学问，如鲁迅先生所言：“老实得跟火腿一样。”或许是时代不容，或许是时事压迫，然而先生的死终究成了一个谜。
与先生同时代的人，不乏有大成就者，但更多是名不副实、沽名钓誉之辈。先生做学问，贵在坚持，他常一人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有子嗣从窗前经过，也不会对他有丝毫打扰。先生居于帝都，却深居简出，从不与外人打交道，当真一位大隐于市的隐者。也正是这种研究学问数十年如一日的精神，才让先生站在了我们只能仰视的高度，才有了《人间词话》的诞生，才能得以名留青史，受后人敬仰。
国学大师饶宗颐曾说自己：“一向观世如史，保持着超乎象外的心态，从高处向下看，不局促于一草一木，四维空间，还有上下”。确实，路灯与王国维，都以持之以恒站在了别人所难以启及的高度，他们从高处品察下方，自知人事冷暖，方有如此成就。一个始终于路边守望，才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一个始终于书房钻研，才能在浮躁的时代留下美名，他们都用自己的光芒照亮了一方角落，启迪了一个时代。正是高处的寒冷让他们时刻警醒着自己，禀持着坚守如一的作风，才能得此辉煌。
从高处向下看，不拘泥于细节，不束缚于时代。坚守着高处的风景，无论夕阳、田野、河流、红叶，都是美的。也只有坚守住高处的风景，才能发现他们的美，才能做到超乎象外，遗世独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