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文（4） 从丽
苏儿第一次见到阿丑是在八岁那年。
阳光有些毒辣，树上的知了吵得人心烦。在外面和伙伴玩得满头大汗的苏儿是被母亲揪回来的。“这是你表弟。”母亲指着面前分外拘谨的男孩说。“什么表弟，丑死了！”苏儿只瞥了一眼，然后一溜烟地就没影了。
苏儿不喜欢阿丑。连阿丑这个名字也是苏儿强给的。他实在太丑，黑黑瘦瘦的，像根火柴棍似的，脸就像一个倒三角，唇瓣也是畸形的，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右脸上一块鸡蛋大小的烧伤的印记。村子里的孩子也不喜欢阿丑，还经常嘲笑他，欺负他没爹没娘。苏儿自然也在这群人之中，甚至言语更加恶毒，行为更加激烈。但阿丑还是阿丑，不气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微笑。只一次，苏儿将他推到泥潭里，大声骂道：“笨阿丑，一点出息都没有，还不如死了呢！”阿丑一愣，呆坐在泥潭里，眼底满是凄伤。苏儿知道，阿丑是真的受伤了。
苏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阿丑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好的。也许是那一次，自己和几个孩子起了争执，最后竟动手打了起来。阿丑突然冲过来，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瞪着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的男孩。一群人厮打在一起，苏儿大喊着叫阿丑跑，但他却把她推了出去。直到一个孩子叫着“大人来了！”那些人才迅速地溜走了。苏儿给他上药，他疼得直抽气，苏儿说你傻啊，叫你跑还不跑。他很认真地说，我不能让姐姐受欺负的。苏儿转过头，偷偷抹起了眼泪。
还有一次，天已经完全暗了，可阿丑还没有回来。苏儿正打算去找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碎了一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苏儿嗔怪道。阿丑原本疲惫的身躯一下子又直了，他将衣兜里鼓鼓的东西倒了出来，拿一颗最红最大的枣使劲地用袖子擦，然后捧到她面前，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姐，你吃。”“你去摘枣了？为什么？”苏儿很疑惑。“今天是你生日，你上次说想吃枣，所以我就去山上了。”那只是她随口说的，苏儿不想吃枣，但看着阿丑憔悴的面容和扯破的衣服，她接了过来。“好吃吗？”阿丑满怀期待地问。“嗯，甜的……”苏儿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父母很少说起阿丑的事，只一次无意被她听到，阿丑的父母都因一场火灾死了，阿丑虽然被救出来了，但脸上却多了一块永生的伤疤，难以抹灭。
月朗星稀的夜晚，苏儿和阿丑并肩仰卧在草地上。温柔的晚风拂过脸颊，像谁在耳边轻轻诉说。墨蓝的天空嵌着一轮明月，星光似点点萤火，缀满了罗匹。“姐？”“嗯？”“我脸上的疤是不是很难看？”“……怎么会呢？那是天使留下的吻，你是被天使眷顾的幸运儿啊。”阿丑不说话，望着明晃晃的月亮，突然又问：“姐，你说人死了都去哪儿了？”“他们啊，都长出了天使的翅膀，飞往了一个幸福的国度。”“真的吗？”阿丑翻身坐了起来，眸里充满着希冀：“那我呢？以后也会吗？”苏儿也坐起来，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傻瓜，你是被天使吻过的孩子，你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平安到老。”阿丑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中考后，苏儿到外城读书，临走前拍着阿丑的肩膀说，你要加油哦，过两年我在外城等你。“好，过两年我去找你。”他答应着，眼底藏着不舍和淡淡的忧伤。
苏儿没想到，那次竟是永别。
门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她只感到一阵恶寒，凉了心，寒了骨。她的阿丑死了，为了救落水的孩子，死了。
苏儿望着窗外朦胧的烟雨，眼里蓄满了泪水。阿丑怎么会死呢？这么善良纯真的少年，怎么会死呢？耳边似乎又传来阿丑的声音：
“姐，麦子我晒了，你不用担心。”
“姐，你尝尝，枣子可甜了。”
“姐，两年后我去找你啊。”……
明明约定好的，却来不及实现。
阿丑，离开了，死了。
至此，再也没有人将我护在身后，再也没有人为我爬山摘枣，再也没有人对我笑喊我姐。那个被天使吻过的孩子，彻底地从我的生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