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理（4） 方沁
他不是卖艺者，也并不擅长做买卖，我总叫他艺术家。
小镇里没人不认识他，一辆过分破旧几经改装的摩托车，车后座上驮着十几盆花，红绿相间。春天卖兰草，秋天卖野菊，多是山野里的天然产物。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与名贵花到底不相配。他腰里别着把二胡，蛇皮蒙着二胡筒，细而长的琴弦，过分古旧的琴头，红漆刷过，但早已是破旧不堪。
他卖花，照现在的说法，是一种别样的罗曼蒂克。而在小镇那样平淡的岁月里，这是一种胡闹，是一种生活太过于富裕的奢侈。没人买他的花，春花秋月比不上萝卜白菜实在，大家把他看成是另一种人，另一种可有可无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而我却喜欢他，我相信大多数孩子也同我一样。他的摩托车在哪里熄了火，他的二胡声就在哪里响起来。乡下人为他送上沾满泥的板凳，就下地去忙农活了。他的身边，围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闪呀闪的。他从腰间抽出二胡，拿起琴杆，略带些沧桑的乐声便从琴弦中流淌出来。他有时会唱，唱《女驸马》，唱《白毛女》，也唱些不知名头的曲子。老了老了，二胡老了，人也一样，声音到底有些沙哑，在小镇空空的时光里，这声音竟别有一番韵味。
有一天傍晚，他骑着车来了。一车的花，泥土的气息。大家一天的农活忙完了，就蹲在那里听他唱。这大抵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介绍了他那把老二胡，连蛇皮的来历都娓娓道来。后来，他开始拉了，也开始唱了，不知怎的，有一种淡淡的忧愁。再后来太阳落了山，他那把二胡一点也不累，大家蹲在土地上，第一次用心去听他的音乐。有人想起了老家后院的梨花，有人想起了离开多年的亲人，也有人想起了那不算什么却也刻骨铭心的爱情。大家在无边的黑夜里聆听。我知道他流泪了，因为他的嗓子哑了。人群中有人说，天黑了，回家吧。他第一次没和大家说什么就离开了，我们在夜色中听见他的摩托车的声音，是沉重的喘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后来， 就很少遇见他。是我长大了，离开了故乡，还是他人太老了，再也无力去养些野花野草？他的生命在绽放的野菊里，也在悠悠的二胡声中。我知道，他是有故事的人，故事掩埋在故乡的土里，藏在厚重的历史的木门之后。他行走在一个人的道路上，精彩地活着。他像那把老二胡，吱吱呀呀，曲调婉转，永无止境地流淌出最朴实最厚重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