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组 周以和
2010年冬天，从报名援疆的那个特定时刻起，我打心里就和你有个约定，一定要找机会与你亲密接触：睹一睹你的容颜，看一看你的身姿，摸一摸你的肌肤，想一想你的生命；“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这三千精魂是怎样铸就的？
2011年11月初，古尔邦节期间，时机来了，约定的时刻到了，在和田洛浦县，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地带，车内默无表情的我心底开始翻滚，我断定窗外那一片金黄簇簇火红必是你们生命的亮色！风沙中的那种坦然、淡定，坚毅、蓬勃，别的生命难以做到。
在大西北，虽然我赴约的时间晚了点，没看到你春夏之际身披青枝绿叶的姿态，但你那金黄炫目的着装、雍容沉稳的气质，有如皇后突现眼前，深深震撼了我。我下车扑向你，触摸你。更让我震撼的是，你的肌肤竟如此粗糙，其中掺杂着盐块，盐块中夹杂着沙粒，相对于脚下毛草都难以立足的沙丘，你的肌肤又是润滑的——躯干上并不缺少水分。哦，原来如此，你来者不拒就地取材，将盐碱、砂子融入生命，化成营养，怪不得你的筋骨坚如钢板。你是用特殊营养材料铸成的钢筋铁骨！
“这一棵有多大？”我继续深情地咂摸着你。方家告诉我：像这样直径一尺左右的至少也有两三百年了。我没有应答。两三百年，应该是明朝后期或是清朝初期吧，那天或那天夜晚，沙漠的风漫无目的地裹着你，你不由自主却抱定信念，恰巧难得的雨点砸中了你，你顺势落下，或是喀喇昆仑山雪水爆发山洪，你就地驻扎，从此伸出生命的根须。难以想象两三百年里，天天要面对的暴晒、干渴、沙尘，偶然遭遇的高山雪洪，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怎么不选择和风细雨溪水绵淙的江南呢？莫非你也懂得顺天应命的道理？深知生命的孕育与诞生大多数纯属偶然，生命自身别无选择？或是性格使然，你就是愿意挑战，安逸的处境会消蚀你的品性？
我还想明白的是，你“站而不倒倒而不朽”那两千年是怎样一种生命状态呢？是仍在感受冷暖抑或是在享受生活？你是生命禁区里的精灵，世间无与伦比的精灵！倘有一种高等动物像你呢？他无言或有言的生存状态又会是怎样的呢？他也许会告知或让我们更多地感知生命的真谛。
车上315国道，回程之中我想着一些简单的道理：
适应。个体生命有选择的权利，但不是全部，比如出生地，比如家庭，比如父母。不屈从命运，听起来豪壮，可大多数时候做不到。面对无水的沙漠，你竟然能将根部扎入地表十米以下。怪不得我在某些角落见到倒地的你，其中许多根部的长度超出躯干。我见过玉皇顶上的泰山松与光明顶上的黄山松，他们都有非凡的适应能力，能将根部在岩石缝里延伸一二十米。但那是水平方向，你更其非凡，是在向生命的反方向用力呀。先不考虑往上长而是往下长。与其说你在扼命运咽喉，倒不如说你适应环境来得真实简单。
中空。我看过也问过甚至摸过，你们最后基本上都长成了中空。原来，在根基立足成年以后，为了更好的生存，更大的发展，你只将有限的营养输送在有用的地方，绝不用来长赘肉，更拒绝赘肉。我真愿意把你看成世间的大哲人！许多看似有用的东西实则无用，而且有害，无情无理地占有攫取，中饱私囊，钱财堆叠如山，而最终将自己埋进去的，代不乏人。
舍得。我远眺过轮台塔里木河两岸，老年的你们没有年轻的高大，但粗壮；头部光秃，但旁枝青葱。一似伛偻光顶的老人，不同的是你们身姿更挺拔，身板更硬朗。原来你们在营养缺乏，或是机体乏力时，决绝地从顶部起将自己一节一节地舍去，以保证生命力！有舍才有得，你又是“绝顶”的智者！得到的丝毫不肯放手，未有的拼命想占得，耗损的只能是有限的生命力。柳公笔下那个腰缠金子泅水的人注定要被浪涛卷走。
淡定的生物精灵，无言的沙漠之魂啊，多么愿你能发出声音，与我来一段心灵对话，让我向你求证我对你的所有悬想！
2011年冬新疆和田草就
2012年夏安徽六安修改
(王恒老师校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