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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春暖花开,我们想你

语文组 彭荣能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1979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被称为“北大三诗人”之一。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

  海子从小到大并不孤单,天才的智商,小伙伴的领袖,老师眼中的骄子。遗憾的是命运把他从享受上苍舔孺般恩赐的宠儿,一步步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生倦客。1989326日,山海关那压抑的春天,海子用生命了结了他青春歌谣的沙哑绝唱。他在诗歌里敞开了人生的迷离,又在大地上掘开了喋血的墓地。山海关,埋葬的是一个高昂的头颅,一个在物质和精神双向冲击下凋落的花瓣,是乌托邦的理想国从觉醒到被现实围歼的半城烟沙。

  海子怀着一颗纯净透明的心来到一个喧嚣的都市。跨进北大,海子把虔诚的心投到迷宫般的西方哲学和文化的海洋里,欧洲最重要的剧作家、诗人、思想家从哥德到荷尔德林,从拜伦到但丁,一个个无比美妙的境界无一不把海子带到了幻想的天堂。海子的诗歌展示的是一整套西方哲学思想和文化观念,那极美的诗意境界,假如你不看作者很难想象它是中国人写的。读他的诗,感觉并不轻松,所以他的诗歌当时一直在小范围内流传。

  对海子来说,在自身民族传统的文化底蕴还没有能够吸纳、溶解西方文化的时候,他便一头钻进西方文化的象牙塔里,他对西方文化不加选择地全盘吸收,造成了他很难把自己融入现实世界,他感觉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和琐屑与诗歌美好的意境反差太大,无尽的迷茫与孤寂,使他开始借酒消愁,沉迷在小我的王国而孤芳自赏。心结越系越死,他对尘世的幸福产生了怀疑。生存的困境,爱情的失意,世人对他的诗歌不接纳,让他更加沉溺苦海。应该说海子是死于诗歌的美好境界与现实生活的锐利碰撞。

  海子熟读西方文明经典,站在巨人肩膀俯瞰世界。他胸怀天下的潜意识里有着浓郁的悲情和使命意识,这种具有悲情和使命的抗争几乎浸透他所有作品。海子的作品成在文化,生命却淹没于文化。读他的诗如同进入了他乡的街巷,即使没有路牌和导游,也没有扣门进入,虽然陌生,依然可以感受到人气荡漾与温暖的存在;诗有了生命,生命的光芒才射入亿万人的心灵。

  海子的诗,仿佛一座放光的灯塔。深邃的哲学矗立在诗眼中央,比干剖心的赤子情怀流淌在笔端,他是一个流浪的行吟诗人。他的语言是被生命真火烧过的,情感是永恒温暖的。

  初读海子,跳跃的字句,寻常的事物,处处是河流大地和阳光麦苗。普通而又深入骨髓,静静地放着光,如同锻打后的纯金。海子的诗有着温厚的乡土气息,诗歌特点可以用他自己的一句诗来概括:泥土高溅,扑打面颊!而将这一切点石成金的,就是他的赤诚。他吃进的是麦地泥土,捧出的是灿烂金丹。称海子是麦地之子,这实在是很形象的说法。

  春天的麦地,他是这里“孤独的王”。春回大地,他“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而眼前却是世俗存在的北京,“夜晚的血/梦中的火/照亮了破碎的城市/北京啊/你城门四面打开/内部空空” 。孤独的时代之“王”,世界对于他,只是隔膜的存在。他建构的是生命长诗,一骑绝尘,远离都市,疼痛在大地上弥漫。

  他是精神的流浪者,拿着雨伞寻找远方,一次次地到达,一次次地出发,他找不到自己的精神家园。“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当海子在村庄感到“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时,他看到了二十世纪农业文明在加速崩毁,工业文明急剧走深。“麦地和村庄”成为海子最后的温暖,也是最后的疼。

  海子的“麦地诗”让人心颤,在于它道出了生死的渊薮,生命燎原在悲剧的子宫。海子是长江边人,按说写诗该选择稻田,可他却选择了北方,独钟麦地。因为麦地干裂,稻田湿润。麦地骚动,贫瘠;稻田平静,丰饶。麦地是火,是雪;而稻田是水,是雨。麦地比稻田更沉重,痛苦。这些投合了海子浪漫主义诗人的本性,追逐崇高,向往悲剧。

  默默吟咏的诗行,清清浅浅之中,诗人呼唤着大地,大地没有回声;大地的沉默,映照着海子的深井一般的孤独。 

  海子喜欢太阳,喜欢被太阳的火缠绕在身上。他是一个向着太阳的人,为了寻找天堂,在自己的国度里创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太阳。黑暗将被海子的阳光吞噬,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和孤独,只有你句句动人的诗篇:“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阳。”你与日月共华,来人间只为灵魂,不为世俗作嫁衣裳。

  你终于找得到了光源。梵高的画,光是核心,狂放的色彩和粗厉的线条均来自亘古的太阳。海子和他朋友骆一禾的诗,在当时似乎就是梵高画作的文字形象,他俩怀着不安的心灵向太阳行礼。太阳是自然之主,唯太阳的博大,可以宽容死亡;太阳是诗性之源,两位诗人如二首一身,同时挑选了太阳而形成了升腾的格局。如果要描述海子和骆一禾的诗路,那就是从温情到激情,从麦地到太阳。海子的诗如液体般流动的金属滚烫生光。骆一禾称海子的道路,是“火的漩涡的道路”。

  海子用生命在煮诗,用生命浇灌诗魂。“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平静家园”,以梦为马需要精神,更渴望物质。在西藏一望无际的草原,他看到了,哪怕是太阳,也要物质的大地做依托。

  海子喜欢远方。漫游是哲人们的共同特征,古希腊诗人荷马以及轴心时代的中国诸子百家,孔子、老子、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释迦牟尼都是远足者。他们的身后,又有一大批怀揣正义与真理,手执经卷,身佩利剑华服的义士、哲人和圣徒,浪漫传奇地周游天下,甘做“世界公民”。人类每到一个精神更迭的时代,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会有人回望古代哲人那令人向往的精神天空,同样那些圣贤的音容笑貌也活在海子的心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一个思想更迭的时代。不幸的是,海子没有仰望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这些东方圣人。他和当时中国的诗人以及思想者,更多瞻仰的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康德、尼采、叔本华。古希腊的光辉笼罩了1980年代的东方中国,漫游天下的浪漫与豪情鼓动着众多年轻的灵魂。何止海子,中国摇滚乐的先锋崔健酣唱着他的《一无所有》,肆无忌惮地彰显着逐梦者的欲望。三毛的哀怨故事,流浪的歌谣《橄榄树》,无不在诱惑着青年们捆好行李,随时出发。

  当然海子也在诗中怀着朦胧的感觉,对中国古代先贤与灿烂文明表达敬意,在《土地》中,在《太阳》中,老子、庄子、陶潜等隐逸者多次成为他书写的圣贤。当海子坐上了火车,一路往西,看见了地平线的抬升、雪线的闪亮。他来到了兰州这个中国版图的中心城市,中国边塞之地的分界点,写下了《兰州一带的麦子熟了》;在祁连山的尽头,他看见了百年来中国学者最为伤心的地方:敦煌。在那里,他坐了很久,写下了《敦煌》。他将手伸进温暖的流沙中,指尖流淌的是时光和迷茫,每一粒沙子仿佛是几亿年时光的凝结。他写道:“敦煌是千年以前/起了大火的森林/在陌生的山谷/在最后的桑林——我交换/食盐和粮食的地方”。

  与诗人同行的,是与诗人一样的寻梦者,是从各地来此朝圣的“文化苦旅”,是从世界各地来的敦煌学家。那个时候,中国人并没有感到敦煌的价值,只有诗人凭着天才,才看到了夜空下闪烁的敦煌,那个不朽的星座。海子认为,敦煌莫高窟是“人类的集体回忆或造型”,在整个地球表面物化造型艺术中,一个代表是埃及的金字塔,它是奴隶脑海里最古老的几何成就;另一个就是敦煌,是古代人类文化在全盛时期的佛教成就。海子对敦煌的造访是为信仰而来,在这里,他被玄奘所感动;在这里,他感到了无法满足的信仰饥渴。在他心中,敦煌是中国文化灵魂最闪亮的灯塔。他深居北京,只有此刻,他才看穿了都市的荒凉,看见了这片高原上的神圣与深邃。

  两年后的秋天,他漫游到了西藏,漫游了这中国最后一片铺满信仰的山川。在车过青海德令哈的时候,他含泪写下一首著名的短诗《日记》。30年来,每年秋天,德令哈成了青年诗人们朝圣的地方。

  世道的艰困,经常打破了海子的幻想,海子的诗让我们听出了他乌托邦幻想的碎裂之声。但海子的诗不是庸俗情绪的容器,他深刻的愤怒,是最高的知性,典雅的灵魂。

  死亡是海子笔下常常出现的一个母题。《死亡之诗(之采摘葵花)》是他所有“死亡诗篇”中充满着诡秘迷人的色彩的一篇。

  骆一禾说,在海子的诗中,麦地、太阳、葵花等意象都是梵高绘画中的基本元素,可见海子不仅从思想上和精神上努力靠近梵高,还主动接受了梵高的艺术感悟。梵高早早地失去了自己个体的生命,但他身体中的葵花却不朽地开放。海子一直把梵高当做精神偶像,以“瘦哥哥”“我的瘦哥哥”来称呼梵高。诗中海子在“我”(梵高)的身子上采摘着葵花,在梵高的身上汲取精神的力量,冷静理智地看待生和死。在这首诗中,梵高也喜欢着海子,像上帝看到子民得到恩典一样,报以微笑。海子和梵高一样坚守自我,孤独而不屈服。诗中,海子要偷走梵高的灵魂,因为这灵魂是高尚的炽热的也是孤寂的。海子要救赎梵高,把他的灵魂从世俗中救出来,在拯救梵高的同时拯救自己。于是,他用自戕的方式在梵高的灵魂中奔跑。

  如果单纯地把海子的死归结为理想的沦陷,那太过片面。现实和物质,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在物质世界,卑微的海子无法改变现状,对生活的热情逐渐减弱,当社会进入经济化时代,理想者想活下去是多么艰难啊。海子来自农村,“贫穷”滋养了海子,也造成了他的内伤。“在月色的照耀下,你的母亲是樱桃,我的母亲是血泪。”“我被抬向一面贫穷而圣洁的雪地,我被种下,被一双双劳动的大手,仔仔细细地种下。”当他意识到自己随时将受到生存的威胁,当一家人的“嘴、吃和胃”无劲地抖颤,这将是一种多么愧疚,多么艰难,多么羞辱的生活啊!生存对于他,无疑是一次不幸的受难。

  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思想刚从时代囚笼里解放出来,半是伤感,半是希望;另一方面,却是“嘴和胃”的“抖与颤”,现实中的海子,他不能分清现实和理想的区别。他更像一个饿着肚子四处找人倾诉的高傲乞者,没有人能听懂他的哀嚎。彻骨的绝望,使他很多诗里充满了死亡气息。如《九月》《死亡之诗》《两座村庄》《土地忧郁死亡》。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他读者最多的一首诗,最早被认为诗歌展示了一种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而选进高中语文教材。其实,海子死后,好友西川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几乎家喻户晓,所有人将它认为是很明亮的诗,实际上它背后是非常的绝望,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呀!并不是一首鼓励人们满怀希望,为幸福不懈追求的鼓动诗,而是一首人生受挫挥别世界的“告别诗”,是海子的“自杀公告”。

  海子一直幻想用诗歌来驾驭命运,赢得爱情,用诗歌来改善贫乏的物质生活。他像一位武士迷幻手中的利剑能改变一切。应该说,海子除了诗歌以外,他骨子里也有强烈的人间烟火欲,只是他把这些都寄托给了他唯一能驾驭,又难以带来物质改变的诗歌。“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海子对物质的渴求已经让他怀疑诗歌的承载力,海子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仅仅是“诗歌的殉葬者”,是个精神境界高尚得把灵魂都献给诗歌的苦行僧,他也有常人的对提高生活质量的追求。15岁就考入北大,海子对在城市中提升人生质量的难度与复杂性缺少心理准备,进而变得无奈而无措。诗句中说的“房子”,其实表达了他希望能有个他自己作主的人生空间的愿望,希望生活中的他,也能如房屋主人般主宰房内的一切。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一首仅仅14行的诗歌,“幸福”这个词总共出现了4次,分布于全诗。重复的频率如此之高,应该引起读者的注意。一个多月后即将离世的海子,此刻是多么想能拥抱幸福啊!

  诗中“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是对这个世界强烈的留恋。海子并不是眼里看不到美好的生活才要离开的,因为在他看来,美好都握在别人的手里,他只有诗歌。总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是一首滚烫的告别诗。今天人们读着它,抚摸着海子遗留的沸腾呼号的灵魂,沉重地向诗的深处徐徐歌行。

  诗歌是艺术中的贵族,诗人永远是诗的奴婢,活在诗的下面。正如日本名誉棋圣藤泽秀行说的,棋手活在棋道下面,棋道高处,棋手只能屡次险生。秀行在棋盘上写过不少大诗,也体验到了棋道对棋手的奴役,让棋手牺牲了世俗幸福。海子也像孤独的棋手爱着诗歌这个小众的世界,他不适应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海子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贫乏、重视精神自足的时代。到了八十年代,社会进入了物质化转型,这让海子产生了无比的生活困惑,要么向现实妥协,成为精神死去的常人;要么永不低头,仍成为肉体死去但精神不死的一柱光芒。而清洁的诗人,只能选择后者。

  海子,你走了整整30年。今天,又是春暖花开,温热的诗心又在你的诗中相聚。海子,你是蔑视死亡的诗魂,你交出的是生命,收获的却是时间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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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5: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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